第148章 將軍策馬縱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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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程遠來了驛館接路知晚。
謝琮和路仲亭陪著他們一道,去了墓地。
這是一片新墳。
原來的墓地已經滿了。
“決戰後譚將軍帶人重新在附近選了這塊地,霍將軍,先鋒營殉國的將士,還有決戰中殉國的兒郎,都葬在這裏。”程遠朝路知晚道。
路知晚坐在木輪椅上,看著滿目的新墳,不由有些恍惚。過去的數年間,他曾無數次麵對過這樣的場麵,可今日依舊無法平靜。
他如何能平靜得了?
這裏葬著的人,有的於他而言如父如兄,有的同他幾經生死。如今他還活著,但他的同袍們卻安魂於此。
“當初譚將軍提議將你的衣冠葬在這裏,但殿下和你二哥不同意。”程遠吸了吸鼻子,朝路知晚道:“我知道你還活著,但我也摸不準你的心思,所以我就偷偷把你從前用過的一柄長槍,埋在了先鋒營兒郎的墓邊。”
路知晚鼻子一酸,眼淚瞬間滾落。
“希望你別怪我自作主張。”程遠又道。
路知晚搖了搖頭,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以手背掩住了雙目。
這日,眾人在鎮北軍殉國將士的碑前祭奠完,謝琮又將路知晚推到霍廣平的墓前單獨待了許久。
太子殿下立在不遠處看著路知晚的背影,心道他的阿晚哪怕離開了北境,心裏也有一塊地方,和鎮北軍兒郎一起埋在了這裏。
人這一生,難免會受傷流血。
有的傷口好生養著,日子久了就好了……
但有的傷口,
終其一生都無法徹底愈合。
眾人回到驛館時,收到了海東青帶回來的信,是國師寫的。
謝琮將信拿給路知晚看,上頭隻寫了兩個字:
識得。
“識得,這是什麽意思?”路知晚不解。
“上回問他認不認識你師父,這應該是他的答案。”謝琮說。
上一封信寄出去太久,路知晚都快忘了這件事,沒想到在他們啟程前,竟收到了國師的回信。他昨日問過無暝要不要一道回京,無暝拒絕了,但今日收到這封信,他覺得或許可以再問一次。
無暝看了一眼那封隻有兩個字的回信,並未言語,又把信還給了路知晚。
“師父,你曾說過我有位師叔擅長觀星占卜之術,我這位師叔不會就是國師吧?”路知晚問無暝。
“看字跡應該是,沒想到他竟做了你們的國師。”無暝神情並沒有什麽波動,而是朝路知晚道:“你既有此一問,當時怎麽不直接問我,還多此一舉給他寫了封信?”
路知晚訕訕撓了撓頭,他當時是怕無暝不願說,才沒敢追問。
“師父,你不介意我擅做主張吧?”
“哎。”無暝歎了口氣:“你這信一寫,他便知道我還活著,當真麻煩。”
“難道師叔不知道您還活著?”
“那你就得問他了,我避世那麽久,怎麽會曉得旁人當我是生是死?”
路知晚一想也是。
這倆師兄弟也不知多久沒聯係了,隻怕此前對彼此生死都不知曉。
他正想該怎麽勸無暝一道回京城,沒想到對方卻先一步開口道:“閑著無事,同你一道去京城看看吧,順便瞧瞧那小子的出息。”
“當真?”路知晚驚喜不已。
“不過為師可不騎馬,路那麽遠非磨得屁股起泡不可。”
路知晚苦笑。
他現在也不能騎馬,正好和師父一起坐馬車。
當日午後,眾人便啟程了。
北境和京城,一來一回之間不過幾個月的光景,路知晚的心境卻與從前大不相同。這一次,他不必再記掛邊關的戰事,也可以暫時卸下武將的包袱,全心奔赴故土。
但心裏裝了太多東西,反倒令他沒了從前那般似箭的歸心。
回程時,謝琮特意安排經過了連州。因為此番他們不必再隱瞞身份,所以連州衙門的人得到消息,便早早出了城迎接。可惜謝琮和路知晚因為此前之事,對整個連州衙門都沒什麽好感。
意外的是,城守營的人也來了。
連州城守袁承禮一身武服立在城門外,身後城守營的兒郎分列兩隊,看上去十分鄭重。
“袁城守,許久不見。”謝琮挑開車簾朝袁承禮道。
“參見殿下。”袁承禮朝謝琮行了禮,又道:“末將率城守營在此迎候殿下和路將軍凱旋。”
北境打了勝仗,路知晚和謝琮功不可沒。所以今日城守營迎候他們的陣仗,用心十足。
“袁城守,久違了。”路知晚從馬車裏探出腦袋朝他打了個招呼。
“吳……”袁承禮大驚,心道這不是吳辭仁嗎?
袁承禮是個聰明人,他雖然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卻很快調整好了表情,並未追問什麽,也沒有拆穿路知晚的身份。
當日,謝琮打發了連州衙門的人,也婉拒了袁承禮要設宴接風的提議,隻將袁承禮邀去驛館敘了個舊。
他這一次安排路過連州,並沒有其他的目的,隻是臨行前想起了來時路知晚在碼頭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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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路知晚立在碼頭上說,若是能一起回來,可以在這裏坐船回去。京城雖沒有港口,但是他們可以坐船先到沽州,再由沽州轉乘馬車回京城。
“沒想到你還記得。”路知晚當時隻是隨口一說。
“你說過的話,我沒有不記得的。”謝琮道。
當時他顧忌著自己的死劫,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陪著路知晚回來。沒想到上天待他們不薄,雖然讓他們失去了很多東西,好在兩人都還活著。
在連州逗留了一日,他們便坐上了南下的船。
“我師父這兩日一直嫌馬車裏憋屈,換了船以後總算是滿意了。”路知晚倚在謝琮身上,透過船艙的窗戶看著漸漸遠去的北方,“這麽看起來,船走得並不快。”
“水流和緩,所以感覺船走得慢。”謝琮從身後抱著路知晚,將下巴抵在對方肩上。
“你抱得太緊了,要不你給我找張椅子吧。”路知晚說。
“為什麽要坐椅子上?椅子多硌人?”謝琮耍賴似的把人抱得更緊:“路將軍,你是不是有點太靦腆了?這就不好意思了。”
“誰不好意思了?我就是嫌熱。”路知晚道。
“也是,你都想過要陪我殉情了,這麽抱一下確實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誰要陪你殉情了?你別瞎說!”
“唔。”謝琮抱著他轉了個身,牽過他一隻手按在自己心口:“我身體裏可還流著你的血呢,怎麽這麽快就想不承認了?”
路知晚耳尖有些紅,卻還在嘴硬:“藥力過不了多久就會散,頂多半年就散沒了。”
“喝進肚子裏的藥會散,若是流到心髒裏的呢?”謝琮凝視著路知晚,“阿晚,如今你我血脈交融,早就不分彼此了。無論在北境還是回到京城,無論未來咱們會麵對什麽,你都不能再拋下我不管。”
路知晚抿著唇不說話,一顆心卻跳得極快。
他想,這船要是更慢一點就好了。
這樣他們就不必著急去麵對京城的一切,可以短暫的在這一小方天地間相守。
“阿晚,在想什麽?”謝琮抵著他的額頭,低聲問。
“在想……咱們離北境越來越遠了。”路知晚蹭了蹭他的鼻尖,問:“你呢?”
“我在朝大海許願,國師說過我許願很靈的。”
“你許了什麽願?說給我聽聽。”路知晚道。
“你猜。”謝琮並未回答,而是略一傾身,在路知晚唇上啄了一下。隨即,路小將軍便毫不服輸地主動出擊,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太子殿下輕笑,無奈又縱容。
他的阿晚至今都沒學會親他,隻愛咬人。
夜色靜謐。
但海潮收到了謝琮方才許下的願望:
惟願來日山河固,將軍策馬縱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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