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煥再次回到水牢，根本沒時間跟燕勳解釋，她自顧自地忙活起來，先是解開腰帶，放下褡褳和裝藥材的香囊，然後脫去外褂和靴子，隻穿了個裏衣便下水了。
    她下去之後才發現水位其實挺深的，燕勳此刻應該是懸浮著的。
    她快速的遊到了燕勳的身邊，拔下塞在他嘴裏的布。
    燕勳看著濕漉漉的小姑娘心裏一陣心疼，在跟她的眼睛對視上的那一刻，他感動得想哭。
    燕勳虛弱的開口道：“殺了我，為了我一個人不值得搭上你，不值得搭上成千上萬的大燕軍。”
    徐煥才不理會他說的那些話，一邊用匕首割繩子一邊對他說：
    “大勳哥！從現在開始，放下你心裏的男女大防！我女扮男裝你就把我當個男子，不然一會我要背著你，你不配合我會更吃力。還有，從現在開始收起你那想死的念頭，我來都來了，你難道想讓我白忙活一場嗎？”
    這時候徐煥仰著頭用力地割著繩子，完全沒有看到她下巴下麵對著的那張臉哭成了什麽樣。
    燕勳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與徐姑娘相見，讓一個姑娘家為了自己這般的不顧一切，甚至犧牲了女子的名節，他都不知道自己就算是活著以後該怎麽麵對弟弟。還是死了得了，死了就沒有人知道徐姑娘穿著裏衣下水救他，也就沒有人知道徐姑娘跟他貼得這樣近。
    他開始咬自己的舌頭。
    繩子割開了，他整個人突然就跌進了水裏，一下子打斷了他咬舌頭的動作。
    但因為太突然了，讓他一點準備都沒有，一下子就嗆了水，他四肢動不了，本能的搖晃著腦袋，口鼻耳迅速灌滿了水讓他感覺自己快要死了，他想就是這樣死了也行，於是便放任自己大口的喝著水。
    剛喝上兩口，他就被一個柔軟的小身體抱住，迅速將他托舉出了水麵，他身體本能的嘔吐出了幾口水之後便奄奄一息的靠在了徐煥的身上。
    他被折磨得實在是太虛弱了，今天還沒有人給他送米湯和藥，他傷口潰爛，時不時的還會發燒，現在他可能又燒起來了。
    徐煥穩住了他的身體使其不再下沉，然後快速的轉身將他的胳膊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用半個身子托住他的身體，一手拽著他的胳膊，一手劃水，迅速將他帶到了岸邊。
    到了岸邊，燕勳雖然有點意識模糊，但也能清楚的感受到那個小丫頭為了把他弄上岸，竟然抱著他的一條大腿用腦袋頂著他的肚子，把他翻了上去。
    這一頂又讓他吐出來好多水。
    他長這麽大，也就是兒時與母親和奶娘有過這般親近，過了七歲之後便再也沒有與女子有過這般接觸，哪怕是自己的未婚妻……未婚妻連手都沒牽過更別說抱在一起了。
    他這個做大伯哥的怎麽能跟弟妹這般親近？還是死了算了！
    他又開始咬自己的舌頭。
    上岸之後，徐煥把他放平，拍拍他，“大勳哥？你怎麽樣？回答我？大勳哥？大哥？！！”
    燕勳聽見了，但他一心求死，專心的在咬舌頭，雙目緊閉沒有回話。
    就在舌頭剛剛被咬破的一瞬間，他的嘴被猛地扒開，一雙小手捏住了他的腮幫子，然後一個柔軟的小嘴巴就附上了他的唇往他的嘴裏使勁地吹氣。
    他猛然睜開眼，對上徐煥閃亮亮的眸子：“你！”他不知該說點什麽，怔愣的看著徐煥。
    燕勳感覺自己現在發燒燒得實在是太厲害了，整張臉燙得不行，恐怕自己不用咬舌也會被活活燒死的。
    徐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舒了一口長長的氣，“嚇死我了，我以為你挺不住掛了呢！”
    燕勳不明白這前前後後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發生的一切到底是為什麽？
    徐煥也沒時間給他解釋，把腰帶、褡褳和荷包都係好，然後把燕勳擺正擺直，一條腿支起。
    燕勳還在怔愣著，完全不知道徐姑娘到底意欲何為？把他擺在這幹嘛？剛想開口問，就見徐煥一下子躺在了他的身邊，半個身子壓在他的身上，同時還用她的兩條小腿迅速夾緊他那條支起來的腿。
    “你！”
    下一秒，徐煥拉起他另一邊的胳膊，手腳並用猛地原地一個翻滾，一下子就把他整個人翻到了徐煥的後背上。
    這也是一個急救法，在野外如何獨自將大體型的昏迷者背到自己的後背上，就是用這種翻滾法。背起來之後扶著東西就可以站起來，若是站不起來那就隻能跪著爬。
    徐煥咬牙用力慢慢地拱起身子，幾次嚐試之後根本站不起來，燕勳就算再瘦那將近一米九的骨頭架子怎麽的也得有一百四五十斤，更何況她今天體力消耗也過大，爬了那麽多的台階，走了那麽多的路，殺了那麽多的人，此時的徐煥根本背不動他。
    背不動但是能馱動，她跪在地上用四肢著地，這樣倒是能馱著他走。
    徐煥跪爬往前走，撿起自己的褂子，用褂子把燕勳纏在了自己的身上，防止他滑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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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勳哥，你配合點，我還能省點力氣！我今天實在是太累了，現在全憑意誌力在堅挺！”
    徐煥一步一步的跪爬向前，燕勳一滴一滴的眼淚往下流。
    “放棄吧，徐姑娘，為我這般不值得！”
    徐煥的膝蓋跟地麵隻隔了一層布，很快就感受到了鑽心的痛楚。
    “大勳哥你聽我說，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就不要你弟弟了！”
    這句話讓燕勳心裏一驚，“為何？”他怎麽也想不明白。
    徐煥額頭滲出了好多的冷汗，她很疼，但沒有別的辦法，沒有人幫她，時間又這麽緊，現在不能嬌氣，必須豁得出去，一定要搶在山寨的人都回來之前離開水牢。
    她現在越來越佩服當初楊廷玉背著弟弟翻山越嶺的那份堅強了。
    “你才剛認識我，不了解我，其實我這個人做事都是很自私的，我救你不是為了大燕，也不是為了皇上，我隻是為了我自己。”
    徐煥這樣說隻不過是為了轉移燕勳的注意力，讓他不把心思用在他自己的執拗上，他肯定是第一次聽人這樣說話，這樣一來，他一琢磨二猜測的就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也就沒空想死了。
    燕勳不理解徐姑娘怎麽可以這般妄自菲薄？這跟傳聞的完全不一樣啊？哪有人直言不諱地說自己是個自私的人呢？武邙說的徐姑娘是很有大愛十分大義的一個人呀！怎會如此這樣說呢？她自私她會救那些姑娘和孩子嗎？她自私她會給大燕軍的傷兵想出路嗎？她怎麽會自私？
    “你為何這樣說自己？你不會是這樣的人！我不信！我聽說你的那些事跡都不是一個自私的人會做的事，你怎可這般妄自菲薄？”燕勳這段話說得他費了好大的力氣，他可是提了好大一口氣上來，說完就變得氣喘籲籲了。
    徐煥嘴角上揚：看吧，這個燕勳才是名副其實的古代人，思維很是封建傳統，喜歡含蓄的表達，絕對接受不了說話特別直白的那種，兩廂一比較，她們家的謙哥就是個假古人。
    徐煥緩口氣繼續爬，繼續跟他掰扯：
    “你們家就兩個兒子，你若是死了，燕鑠就不得不接受他做為燕家男兒該有的責任，那燕鑠不就得當太子了嗎？未來不就得接班當皇帝嗎？可我不希望我的男人是皇帝呀！
    我不想走進權力中心俯首甘為孺子牛，不想做四方圍籠中的金絲雀，也不想成為依附大樹的菟絲花，這些與我想要的肆意自由背道而馳。
    我這麽自私怎麽會妥協呢？所以若是燕鑠當太子，那我為了我自己的追求就會選擇不跟他在一起，會與他退婚與他分手！若是這樣，燕鑠日後也一定會因為愛而不得而鬱鬱寡歡一生的。
    所以你不能死，你活著，你就是太子，輪不到燕鑠！這樣我們兩個相愛的人才有機會長相廝守快樂美滿的度過一生！這回你明白你活著的重要性了嗎？所以我必須要拚死救你，隻是為了我的一己私欲。
    你若是真心對你弟弟好，就給我挺住！！！別動那想死的念頭！不僅這次不要死，以後也要給我好好的活著！！大燕的未來你也給我好好的守著！！”最後幾句話徐煥是運足底氣吼出來的。
    燕勳被這些話震驚了：徐姑娘這哪裏是自私，她隻是給了我一個活下去的信念。
    “大勳哥！你放心，你若是將來當了皇帝，我和燕鑠都會好好輔佐你的！講真的，那個位置真的不適合燕鑠，他那麽貪玩好動，當皇帝對於他而言那就跟坐牢似的。”
    燕勳心裏百感交集，他看見徐煥滴答滴答往下掉的汗珠，心疼得不行。
    “可我已經廢了，手腳筋都被挑斷了，以後就是個癱瘓，所以我讓你別白費力氣了，放棄吧，父皇正值中年還能為你們……”
    還沒等他說完，徐煥竟然笑了，“大勳哥，你可能還不知道，我無意間搗毀了一個西秦的探子據點，這裏麵有個涉案的何家人，就是何家二房大爺家的那個三公子何光楠，他被我挑了手腳筋，洛神醫原本就是打算以後專門用他研究接筋脈這個課題，你說說這不巧了嗎？等洛神醫在他身上多試驗幾次，肯定就有辦法把你的筋脈接上的。
    隻要你人活著，那就一切皆有希望！
    相信我，相信洛神醫，咱們肯定能讓你恢複起來的，正如你所說，皇上正值中年，你有足夠的恢複時間。估計你以後可能武功算是徹底廢了，但不用怕，你的身份那可有的是人保護你，不會武功也無妨！”
    燕勳心裏不相信筋脈還能接好，他怎會不知這是徐姑娘在安慰他，心裏感動得一顫一顫的，眼淚一雙一對的往外流，他還是想勸這傻丫頭別白費力，想勸她殺了自己。
    “徐姑娘！我……”他哽咽著，“你若是出了什麽差池，我還不如現在死了算了，你給我來一刀痛快的，哥哥謝謝你。”
    徐煥側側頭，用腦袋磕了一下他的腦袋，“別小看我！我不會有性命之憂的，我家道長爺爺說我這人幸運值極高，這一次來救你隻要我想救，那就一定能成功！放心吧，絕對不會有事的！頂多就是把膝蓋磨破了，沒事，等回去燕鑠會照顧好我的，你可能不知道，燕鑠可會照顧人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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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燕鑠她的語氣就變得有些甜膩，洋溢著一種幸福。
    “大哥你也別覺得不知道該怎麽感謝我才好，你隻要好好活著，有你這個大哥在我和燕鑠前麵頂著，那我們倆才能在外麵好好瀟灑，這就是對我最好的感謝。”
    徐煥感受到後背上的燕勳在顫抖，是這大哥在哭。
    “哎呀！大哥！你別有那麽大的心理負擔嘛！也別覺得愧疚！我不都說了嘛！其實都是為了我自己才這樣做的。”
    燕勳依舊吧嗒吧嗒的掉眼淚，他現在內心極其的脆弱，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一心求死的人，現在被徐煥勸解得有點動搖了想死的念頭。
    “可是你對我這般，我以後無顏麵對雲謙，我覺得你還是別那麽執拗，接受現實吧！給我來個痛快的了結，算我求你。”
    徐煥終於爬到了讓她頭大的台階麵前，她緩了一口氣，準備一鼓作氣爬上去。
    但是現在必須把後背上的大哥安慰明白嘍，不然萬一他不配合自己滾下去可怎麽辦？
    “你們古人就是事兒多！這都生死攸關了還講究什麽男女大防！碰一下能死還是能掉塊肉？
    我不脫褂子下水，那褂子吸飽了水就等於我身上又加重了十多斤的負重，我怕我沒有足夠的力氣把你撈上岸！你是不知道你有多重，就算你現在隻剩皮包骨，那你這一身的骨頭架子也不是我能承受的重量好嗎？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跪著爬？難不成我就是在這演戲為了感動你我？
    大哥！我這是因為站不起來好嗎？我根本就背不動你！但是我還必須得趕緊把你轉移出去，萬一 一會人家打起來要殺了你泄憤怎麽辦？咱們能拖延一時是一時，隻要堅持到燕鑠滅了山寨，咱們就贏了！這一趟就不白玩！
    我也沒想到你會被折磨成這樣！你要是自己能走，我也不會碰你的好嗎？我都不在乎的事你個大老爺們你還矯情上了！！”
    燕勳被她說的頓時不好意思了，他是矯情嗎？他隻是沒有過這方麵的見識和經曆，他害臊！若這丫頭不是他弟妹，他倒是覺得能坦然接受，肯定會對這女子負責，娶回家便是。可徐煥這身份讓他怎麽坦然？
    還有就是他不理解為什麽那會兒這丫頭會那般對他，這也是她不在乎的嗎？怎麽可能？
    “可你剛才還親……”
    徐煥無奈的歎口氣，“那不是親你，你別誤會，不信你回頭問你老弟，那叫人工呼吸，我叫你半天你沒應聲，我以為你嗆水堵住氣道了，幫你通氣道為了救你性命而已。
    大哥！你可別糾結了，我一個大姑娘都不覺得怎樣，你還糾結什麽呢？難不成你還要對我負責跟你弟弟搶媳婦？”
    燕勳一下慌了，“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我就是……是、是我覺得對不起你們！”
    “想要對得起我，就給我咬牙挺住！活下去！現在你的意誌力決定了你能不能挺到燕鑠來救咱們。我要一鼓作氣爬上去，你配合點，給我點鼓勵！”
    徐煥憋足一口氣，大喊一聲：“加油！”便開始往上爬那一百二十級台階。
    燕勳心裏亂得不行，不管徐煥如何的不在意，可他的心裏卻十分的在意，他還是覺得羞愧難當。弟妹對他付出的實在是太多了，他決定誓死保守住這個秘密，永遠不讓人知道今天徐煥對他做了什麽。
    可徐姑娘讓他鼓勵她，他該如何鼓勵才好？她這般努力，唯一的要求就是讓他活著，那他就如她所願，一定活下去。
    “你是我見過最了不起的姑娘！謝謝你煥煥！我一定如你所願活下去！為了你！為了雲謙！我要活下去！”
    燕勳叫出煥煥這個稱呼之後，就感覺徐煥與他的關係一下子就拉近了，此刻他的心裏又多了一個此生想要保護想要關愛的人。
    隨著徐煥鏗鏘有力的數著台階，燕勳感受到了身下的小姑娘像火山噴發一樣燃燒自己的生命爆發著巨大的能量……堅定、執著、不屈、不怯。
    一步一滴汗，徐煥雙臂微顫，膝蓋鑽心的疼痛無時不刻不在勸阻著她的前進，可咬緊的牙關卻在激勵著她決不放棄！
    “一百一十八！一百一十九！一百二！”
    她停下，呼出一口氣，“大哥！我們終於爬上來了，爬過前麵漆黑的通路我們就出去了。我都想好了，咱們倆就藏在那二當家的床底下，二當家是女的，山匪滿寨子找你也不敢在二當家這個女子的寢室亂翻。我其實原本想直接帶你下山的，但是現在看來我是沒那個本事了。”
    燕勳很想幫她擦擦汗，可他手也不能動，幹心疼也沒辦法，心裏火燒火燎的難受。
    “你的膝蓋會不會廢了？要不歇一下吧？”
    徐煥搖搖頭，“不至於，破是肯定破了，小姑娘嘛，細皮嫩肉，很正常，回頭養養就沒事的。
    不能歇，一歇就容易起不來了，繼續一鼓作氣，加油！加油！加油！”
    徐煥咬牙繼續往前。
    這時候遠處傳來腳步聲，徐煥迅速解開綁著燕勳的褂子，把他放到一邊，馬上掏出匕首，蹲了起來，對著黑漆漆的通道擺出了備戰的姿勢。
    火把的光亮逼近，徐煥迎光看去，來的竟然是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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