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以前與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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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租車在柏油路上平穩行駛,將魔調局那棟令人窒息的建築遠遠甩在身後。
    車廂裏彌漫著一種古怪的寂靜,隻有引擎的低鳴和輪胎碾過路麵的沙沙聲。
    小安緊緊貼著車門,臉朝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流動的色塊,她纖瘦的肩膀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像是受驚的小獸。
    我能從後視鏡裏清晰地看到司機那張寫滿不安的臉。
    他時不時地抬眼,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我的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好奇與畏懼的神色,然後又飛快地移開,仿佛多看一眼就會沾染上什麽不祥的東西。
    那種眼神,和小安在電梯裏轉述的,魔調局職員們看我的眼神,如出一轍。
    空氣像凝固的膠水,粘稠而沉重。
    “……他們為什麽說你是‘鬼魂’?”小安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的嗓音沙啞,帶著哭過的痕跡,卻沒有看我,依舊固執地盯著窗外。
    這個問題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漣漪。
    我握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皮肉裏,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但這痛楚卻讓我混亂的思緒稍微清晰了一些。
    “回酒店再說。”我的聲音比預想中更平靜,甚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
    “現在!就在這裏!”小安猛地轉過頭,那雙總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布滿紅血絲,像兩隻受驚的兔子眼,裏麵翻湧著倔強和一種被欺騙的憤怒。
    “你告訴我!他們為什麽那樣看你?那個卡片是什麽?陵園又是什麽地方?!”
    她的質問如同連珠炮,每一個字都砸在我的心上。
    司機被她突然爆發的情緒嚇得脖子一縮,背影都僵硬了幾分,雙手緊緊握著方向盤,目不斜視,恨不得把自己變成車內的一個透明裝飾。
    我閉上眼,再睜開時,已然做出了決定。
    與其回到酒店,在四麵牆壁的封閉空間裏進行這場注定痛苦的對話,不如去一個……更適合的地方。
    一個能讓她親眼看到“真相”的地方。
    “師傅,”我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麻煩改個地方,去薰衣草田,xx烈士陵園那邊。”
    “陵園?”小安的聲音裏充滿了錯愕和不解,她瞪大了眼睛看著我,仿佛不明白這個詞意味著什麽。
    司機似乎也愣了一下,透過後視鏡飛快地瞟了我一眼,眼神更加古怪,但還是依言在下一個路口轉了方向。
    我沒有再解釋,隻是將目光投向窗外。
    車輛駛離了繁華的市區,路邊的建築漸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起伏的田野。
    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種淡淡的、熟悉的香氣。
    我的胸口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悶得發慌。
    那個地方,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回來來看看她們了。
    出租車最終停在了一片望不到邊際的紫色花海邊緣。
    濃鬱的薰衣草香氣隨著午後的風,如同潮水般湧入車廂,帶著一種近乎哀傷的馥鬱。
    遠處,灰色的石碑在紫色的波浪中若隱若現,如同沉默的哨兵。
    “這裏……”小安推開車門,站在花田入口,整個人都呆住了。
    風吹拂著她柔軟的發絲,拂過她蒼白的臉頰。
    她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景象,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這裏……是墓地?”
    陽光熾烈,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抬腳,向著那片紫色深處走去。
    “跟我來。”我的聲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語。
    通往陵園深處的是一條被薰衣草簇擁的小徑,花香濃得化不開,幾乎要將人的嗅覺麻痹。
    但這濃烈的香氣,卻奇異地無法完全掩蓋住空氣中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死亡和腐朽的氣息。
    小安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快步跟了上來,緊緊地跟在我身後,腳步踩在鬆軟的泥土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阿姨……”她在我身後小聲地問,聲音裏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這是誰的……”
    “我丈夫的。”我打斷了她的話,聲音平淡無波,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我們停在一塊邊緣已經有些磨損的灰色石碑前。
    石碑的樣式很普通,上麵刻著的字跡卻清晰可見:“陳義人——魔調局特勤科,職業魔術師,殉職”。
    “殉職”日期是一年多以前。
    我緩緩蹲下身,伸出手指,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順著神經末梢蔓延至心髒。
    碑麵很幹淨,顯然有人定期打理。
    “陳義人……”我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形容的弧度,似嘲諷,又似悲涼,“我親手……送他上路的時候,甚至都沒能好好看清他的臉。”
    小安也跟著蹲了下來,她怔怔地看著墓碑上的名字,又看看我,臉上的困惑變成了震驚和難以置信:“‘陳義人’……是……是阿姨您的丈夫?”她似乎被這個事實衝擊到了,說話都有些結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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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沒有看她,目光落在碑麵上那個冰冷的“殉職”二字上。
    “老實說,我從來……沒怎麽看得起他。一個陰暗的偽君子,沒什麽真本事,卻總愛在我麵前裝深沉的……小醜。”
    小安的呼吸一滯,她小心翼翼地挪近了一些,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求證的意味:“他……他真的是……您親手……?”
    “是被我這個‘魔女’殺的。”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冰冷的笑容,眼底卻沒有任何笑意。
    “魔法王庭那些人確實都這麽說,不是嗎?但你看,她們作的官方報告寫得多好聽——‘光榮殉職’。”
    沒等小安從這巨大的信息量中回過神來,我站起身,走向下一排墓碑。
    “林夏……趙明遠……周琦……”一個個熟悉的名字映入眼簾,他們都曾是我的同事,我的下屬,是我並肩作戰過的夥伴。
    每一塊石碑都代表著一個曾經鮮活的生命,如今隻剩下冰冷的刻痕和“殉職”二字。
    小安跟在我身後,看著那一排排整齊排列的灰色石碑,她下意識地數了數,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如紙:“這麽多……”她的聲音裏帶著明顯的顫抖。
    “都是那時候的‘殉職名單’上的人。”我輕聲說,目光投向陵園更深處,那裏似乎籠罩著一層更濃重的陰影。
    “那時候……”小安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帶著一種不祥的預感,“是指……”
    “一年多前的‘黑靈教突襲事件’。”我轉過頭,看著她蒼白的小臉,“或許你可能對那時候的事情沒什麽印象了。一場……官方定性為‘慘烈的黑靈教突襲’的事件。她們,還有他,”我指了指陳義人的墓碑,“全都死在了那場事件裏。隻有我,”我頓了頓,語氣變得有些古怪,“‘死而複生’了。”
    “死而複生?”小安猛地瞪大了眼睛,她看看那些墓碑,又看看我,臉上的表情混合著驚恐和極度的不解,“可、可你明明還活著啊!阿姨你就在這裏!”
    “活著?”我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帶著濃濃的自嘲,“對藍局長,對魔調局,對這座城市的大多數人來說,‘蘇薰’早就死了。他們需要一個‘英雄落幕’的結局來穩定人心,需要一個悲壯的故事來掩蓋某些……不太光彩的真相。”
    小安攥緊了衣角,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所以……他們騙了所有人?說你……犧牲了?”
    “嗯哼~”我聳聳肩,動作透著一股滿不在乎的疲憊,“甚至還給我開了個像模像樣的‘追悼會’。大概挺隆重的吧,可惜我沒能親臨現場。”
    我的目光越過那些熟悉的墓碑,最終定格在陵園最深處,那裏孤零零地立著一塊與其他石碑相比,略顯嶄新的墓碑。
    它獨自占據著一片空地,仿佛被刻意隔離開來。
    我邁步向那邊走去,小安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來。
    走近了,石碑上的字跡清晰可見。
    “蘇薰——前薰衣草市魔調局局長,殉職。”
    下麵還附有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眉眼銳利,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神裏充滿了自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照片上的那張臉,和我此刻的臉,幾乎一模一樣。
    小安的目光在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之間來回移動,然後猛地轉向我,她的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劇烈收縮,嘴唇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這……這是你的……?!”
    我伸出手,指尖輕輕撫過冰冷的碑麵上屬於“我”的名字,感受著那蝕刻的冰涼。
    夕陽下的陽光透過薰衣草的縫隙,在碑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我忽然笑了,笑聲很輕,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荒誕感:“看,連照片都沒貼錯。拍得還挺上相的,不是嗎?”
    “為什麽……”小安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淚毫無征兆地滾落下來,砸在幹燥的泥土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為什麽……會有你的墓?”
    “因為那個曾經的‘蘇薰’,那個魔調局的局長,那個被寄予厚望的‘英雄’,必須死。”我收回手,插進口袋裏,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隻有她死了,很多事情才能被掩蓋,很多人才能安心。現在活著的我,”我側過頭,看著她淚流滿麵的臉,“大概……隻是一個官方記錄裏,早該被注銷,或者說,一個‘不該存在’的人吧。”
    “不該存在?!”小安的情緒徹底崩潰了,她猛地撲上來,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因為激動而深深掐進了我的肉裏,帶來一陣尖銳的疼痛。
    “那你現在算什麽?!一個……一個他們口中的‘鬼魂’嗎?!”她的聲音因為哭泣而哽咽,充滿了絕望和恐懼。
    我沒有掙脫她的手,隻是搖了搖頭,目光重新投向那塊屬於“我”的墓碑,眼神平靜得有些可怕:“不,我不是鬼魂。我隻是……一個可能確實被他們從那個所謂的係統裏‘刪除’了,卻最後又陰差陽錯活下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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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太殘忍了……”小安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滑落,“他們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樣對你……”
    殘忍嗎?或許吧。
    我也曾這樣覺得,也曾被無邊的憤怒和不甘所吞噬。
    但現在……
    我抬起頭,望向被薰衣草的紫色映襯得有些失真的天空,午後的陽光依舊刺眼,晃得我有些睜不開眼。
    “但這幾天,尤其是在安安的精神之海裏遇到你之後,我好像……忽然想通了。”
    小安愣住了,淚眼婆娑地看著我,哽咽著問:“……想通……什麽?”
    “舊的‘蘇薰’,那個背負著太多期望、太多責任,最終卻不得不‘被犧牲’的局長,她的確已經死在那場事件裏,或者說,死在這塊墓碑立起來的時候了。”我轉過身,迎著陽光,嘴角勾起一個釋然的,甚至帶著點輕鬆的笑容,“現在的我,是全新的‘蘇薰’。一個……隻為她自己而活的蘇薰。”
    她呆呆地看著我,臉上的淚痕未幹,眼神裏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震驚,有心疼,還有一絲迷茫:“……你不恨嗎?他們這樣對你……”
    “恨過。”我坦然承認,轉身朝著陵園的出口方向走去,“恨不得把所有知情者都拖進地獄。但一直活在仇恨裏,太累了。”風吹起我的發梢,帶著薰衣草的香氣。
    “而且,比起恨他們,我現在……更想往前走。”
    “毫無悔恨的......往前走。”
    走了幾步,身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下一秒,一個溫熱的身體從背後緊緊抱住了我。
    小安的臉埋在我的背上,聲音悶悶地傳來,帶著濃重的鼻音:“蘇薰……阿姨……我陪你。”
    她的手臂收得很緊,仿佛怕我下一秒就會消失。
    我身體僵了一下,隨即放鬆下來,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環在我腰間的手臂。
    夕陽西下,金紅色的光芒灑滿大地,將墓碑拉出長長的、扭曲的影子,連成片的薰衣草也仿佛被染上了一層血色,濃鬱的香氣中似乎也帶上了一絲悲壯的意味。
    我們並肩走出陵園,小安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邊,情緒似乎平複了一些,隻是眼睛依舊紅腫。
    她小聲地問:“那……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我伸手,揉了揉她柔軟的頭發,動作自然而然:“回酒店。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們離開這座城市。”
    離開這個充滿了謊言、死亡和沉重回憶的地方。
    因為......這裏......不是我“家”了......
    回程的出租車裏,氣氛不再像來時那般緊繃。
    小安大概是真的累壞了,靠在我的肩膀上,很快就閉上眼睛,呼吸變得均勻而綿長,隻是眼角似乎還殘留著未幹的淚痕。
    這一次,司機全程目不斜視,專注地開著車,連後視鏡都沒敢多看一眼,仿佛車裏載著的不是兩個人,而是什麽需要小心翼翼對待的易碎品。
    我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燈火,感受著肩膀上傳來的屬於小安的溫熱和重量,胸口那股積壓已久的鬱結之氣,像是被剛才那場徹底的坦白和宣泄衝散了,悄無聲息地消散在夜風中。
    回到酒店房間,小安默默地去洗了個澡,出來後就坐在床邊發呆,懷裏抱著一個枕頭,眼神空洞地望著某處。
    我倒了一杯溫熱的牛奶遞給她:“別想太多了,喝完早點睡吧。”
    她接過杯子,溫熱的觸感似乎讓她回過神來。
    她抬起頭,紅腫的眼睛認真地看著我:“阿姨,你真的……不難受了嗎?看到您自己的墓碑……”
    我在她旁邊的床沿坐下,看著窗外城市的點點燈火,輕聲道:“我心裏怎麽可能完全不難受。隻是,難受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沉溺在過去,除了讓自己痛苦,沒有任何意義。”我轉頭看向她,目光溫和,“比起緬懷那個已經‘死去的蘇薰’,我更想過好當下的‘現在這個蘇薰’的人生。”
    小安握緊了手中的杯子,指尖微微泛白。
    她沉默了幾秒,然後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抬起頭,眼神裏帶著一種與她年紀不符的堅定:“蘇薰……阿姨,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無論何時何地......”
    我看著她認真的小臉,心中一暖,笑了:“好啊,那我也陪著你。”
    關掉房間的大燈,隻留下一盞昏黃的床頭燈。
    在黑暗中,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而安寧。
    過了許久,就在我以為小安已經睡著的時候,她忽然在黑暗中翻了個身,麵朝著我的方向,用極輕的聲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和一點點期待,說道:“阿姨……我想了想,我還是……認您做我的‘幹媽’吧,可以嗎?”
    我怔了怔,黑暗中,我能感覺到她投向我的,那充滿希冀的目光。
    片刻之後,我輕輕笑了起來,聲音裏帶著一絲釋然和暖意:“好。”
    “我親愛的‘幹女兒’——小安。”
    黑暗中,傳來小安如釋重負的輕輕的吸氣聲,隨後,她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而悠長,像是終於卸下了沉重的負擔,沉沉睡去。
    而我,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上那片模糊的光影,感受著身邊傳來的均勻呼吸聲,心中湧起一股久違的平靜。
    舊的蘇薰已經死去,新的蘇薰……和她的小小牽絆,才剛剛開始。
    明天,將是全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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