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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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拖著那隻磨損了邊角的旅行箱,站在熟悉又陌生的老舊小區樓下。
    抬頭望去,五樓那扇窗戶透出昏黃的燈光,像一顆凝固在時間裏的琥珀,裏麵包裹著我既渴望又畏懼的過去。
    空氣裏彌漫著老城區特有的、潮濕的青苔味和隱約的飯菜香。
    我的心髒在胸腔裏擂鼓,每一下都撞擊著肋骨,帶著沉甸甸的酸楚。
    “好久沒回到這了……”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團棉花,聲音幹澀,“他們……還會原諒我嗎?”
    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金屬箱杆硌著掌心。
    我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混雜著塵埃的空氣,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一點決絕:“至少……至少要見見晴晴吧。”我的女兒,那個我虧欠了太多的孩子。
    小區的變化不大,外牆依舊斑駁,露出底下暗紅的磚色,仿佛歲月無情的抓痕。
    但單元門卻換成了鋥亮的不鏽鋼智能鎖,藍色的指示燈在傍晚的微光裏一閃一閃。
    我不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諷刺的笑意:“嗬,還是老樣子……總喜歡在這些地方下功夫。”麵子工程,內裏卻不知腐朽成了什麽樣。
    電梯慢悠悠地晃上來,發出“嘎吱”的聲音。
    轎廂裏貼著嶄新的“禁止吸煙”標語,字體清晰,白底黑字。
    然而,就在標語下方的角落裏,幾個燙痕清晰可見,甚至還有一小截被碾滅的煙頭,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規則的無力。
    電梯在五樓停下,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我走出轎廂,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
    501室,那扇深棕色的木門近在眼前,門上貼著的倒“福”字已經褪色發白。
    我的手抬起,懸在半空,指尖離門板隻有幾厘米的距離,卻仿佛隔著萬水千山,遲遲不敢落下。
    腦海裏不受控製地閃過當年的畫麵——也是這扇門,被我用力摔上,震得整個樓道嗡嗡作響。
    父親站在門內,氣得渾身發抖,拐杖敲擊著地板,發出沉悶的響聲,那句怒吼如同烙印般刻在我記憶深處:“好啊!走了就別回來!永遠別回來!”
    就在這時,門內隱約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是晴晴的聲音!
    那麽明快,像陽光下抖落的露珠。
    我的手指猛地一顫,像是被那笑聲燙到,終於,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勇氣,輕輕敲了下去。
    “叩叩叩。”
    門內的笑聲戛然而止。
    幾秒鍾的寂靜後,響起一陣拖鞋摩擦地板的“嗒嗒”聲,越來越近。
    門鎖“哢噠”一聲,開了。
    門後站著的是一個穿著白色棉質睡裙的少女,懷裏抱著一個大大的畫板。
    她微微歪著頭,似乎在疑惑這個時間點會是誰。
    當她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時,整個人都僵住了,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她懷裏的畫板沒抱穩,歪斜了一下,一支彩色的馬克筆“啪嗒”一聲掉在了光滑的地磚上,滾了幾圈,停在我的腳邊。
    少女的眼睛越睜越大,瞳孔裏清晰地映出我狼狽的模樣。
    她的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想說什麽,卻發不出聲音。
    過了好幾秒,才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吐出幾個字,輕得像隨時會飄散的幻覺:“您是?……媽?真的是您嗎?”
    那一聲“媽”,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我強行壓抑了許久的閘門。
    喉嚨猛地一緊,視線瞬間模糊,滾燙的淚水爭先恐後地湧出眼眶,順著臉頰滑落。
    “晴晴……”我的聲音哽咽破碎,帶著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愧疚,“媽媽……媽媽回來了。我來……來看您了。”
    我幾乎是撲過去的,一把將她緊緊摟進懷裏。
    我的女兒,她長高了,也瘦了,纖細的肩膀硌得我心口一陣陣發痛。
    她在我懷裏先是僵硬得像一截木頭,然後,那僵硬瞬間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劇烈的顫抖。
    下一秒,“哇”的一聲,她在我懷裏嚎啕大哭起來,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用小拳頭捶打著我的後背,聲音嘶啞而絕望:“媽!你為什麽不要我了!嗚嗚嗚……你為什麽要走!是不是晴晴不好?是不是我……不是個好孩子?”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針,狠狠紮進我的心髒。
    我隻能更緊地抱著她,任由她的眼淚浸濕我的肩頭,我的道歉混雜在淚水裏,語無倫次:“對不起……晴晴,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媽媽隻是……隻是不想讓你跟著我……活活受罪……”
    客廳裏傳來拐杖落地的沉重聲響,還有茶杯摔碎的清脆聲音。
    “哐當!”
    我抬起淚眼,看到父親拄著那根用了多年的紅木拐杖,站在客廳入口,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手裏的紫砂茶杯掉在地上,碎成了幾瓣,茶水濺濕了他的褲腳。
    母親則捂著嘴,踉蹌著倒退了兩步,靠在牆上,眼神裏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小薰……?真的是你?你……你不是已經……”她的話沒說完,但那未盡之意,像冰錐一樣刺穿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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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在他們心裏,或許我這個不告而別、杳無音信多年的女兒,和“已經不在了”又有什麽區別呢?
    巨大的羞愧和負罪感瞬間將我淹沒。
    我鬆開晴晴,雙膝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地磚上,額頭重重地抵著地麵,淚水無聲地淌落。
    “爸,媽……女兒不孝……我回來了。我這個不孝女……回來看看你們二老了。”
    客廳裏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晴晴壓抑不住的抽泣聲,和母親粗重的喘息聲。
    過了許久,父親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依舊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但語氣卻硬邦邦的,透著一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先進來吧。有什麽話,到客廳上說。”他沒有看我,轉身走回沙發,背影挺得筆直,卻透著一股難言的僵硬和蒼老。
    母親紅著眼眶,快步走過來,伸手想拽我的胳膊:“地上涼……快起來,起來說話。”她的手指觸碰到我的手臂,微微顫抖著。
    晴晴卻死死地抓著我的衣角,小臉埋在我身側,仿佛一鬆手,我就會像泡沫一樣消失不見。
    走進客廳,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撲麵而來。
    家具還是那些老樣式,隻是邊角磨損得更厲害了。
    茶幾上,除了散落的報紙和老花鏡,還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個相框。
    相框裏是我高中時的照片,穿著藍白校服,笑得一臉燦爛,帶著那個年紀特有的無憂無慮。
    相框的邊角已經被摩挲得發白,顯然經常被人拿在手中。
    晴晴吸了吸鼻子,依舊緊緊挨著我,小聲在我耳邊說:“外婆……外婆每天都要擦一遍這個相框。擦的時候,嘴裏總是念叨著:‘薰兒啊,你什麽時候有空回來看看我們啊……還有孫女——晴晴啊。’。”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母親別過臉去,走到飲水機旁倒水,大概是想掩飾眼中的淚光,可她握著杯子的手抖得厲害,水還是灑了半杯出來。
    氣氛凝滯得如同膠水。
    父親坐在單人沙發上,板著臉,目光沉沉地盯著電視屏幕,上麵播放著聒噪的廣告,他卻仿佛什麽也沒看見。
    半晌,他才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硬邦邦地問:“吃飯了沒有?”
    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從早上到現在,奔波加上心慌意亂,哪裏吃得下東西。
    父親立刻扭頭,衝著廚房的方向喊了一聲,聲音依舊帶著火氣,卻又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老婆子!去!多下碗麵!”
    母親端著水杯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應了一聲,轉身走向廚房,臨進門前,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回頭補充了一句,聲音低啞:“……記得要加兩個蛋,她從小就愛吃溏心的。”
    就在這時,晴晴大概是想挪動一下位置,她一直抱著的畫板沒拿穩,從腿上滑落,“嘩啦”一聲,裏麵的畫紙散落了一地。
    那是一疊素描,畫的……竟然全都是我!
    各種角度的側臉,低頭看書的,望著窗外的,甚至還有一張憑想象畫出的、我抱著年幼的她的模糊輪廓。
    每一張的線條都有些稚嫩,但眼神捕捉得異常精準,透著一股濃濃的思念。
    晴晴驚呼一聲,慌亂地蹲下去撿,臉頰緋紅,語無倫次地解釋:“我、我就是……平時沒事,憑記憶隨便畫畫……”
    我也蹲下身,幫她一起撿。指尖觸碰到一張畫紙,背麵用鉛筆寫著一行娟秀的小字:“媽媽的味道——薰衣草茶。”
    我的心猛地一抽。
    我確實喜歡喝薰衣草茶,那是能讓我平靜下來的味道。
    晴晴……她竟然還記得。
    父親最終還是親自進了廚房。
    沒過多久,一碗熱氣騰騰的刀削麵就端了出來,放在我麵前的茶幾上。
    麵條是手工削的,厚薄不均,湯色有些渾濁,上麵飄著幾點炸得焦黑的蔥花,旁邊臥著兩個溏心蛋,蛋黃將漸凝固,顫巍巍的。
    “吃吧。”父親的聲音依舊沒什麽溫度。
    我拿起筷子,挑起一縷麵條,吹了吹,送進嘴裏。
    麵條很有嚼勁,但湯……鹹得發苦,像是打翻了鹽罐。
    可我卻像是品嚐到了什麽山珍海味,大口大口地吞咽著,滾燙的麵湯順著食道滑下,熨帖著冰冷的胃。
    眼淚又不爭氣地湧了上來,我強忍著,含糊不清地說:“嗯……一點都沒變……還是小時候的味道。”
    父親背對著我,站在窗邊,聞言隻是從鼻子裏發出了一聲冷哼:“哼,鹽罐子不小心打翻了,鹹了就少吃點,將就著吧。”
    晚上,我堅持要幫晴晴洗澡。
    浴室裏水汽氤氳,溫暖的水流衝刷著她白皙的皮膚。
    幫她擦背的時候,我的指尖無意中觸碰到她後腰處一小塊微微凸起的皮膚。
    撥開濕漉漉的頭發,那是一道已經愈合的傷疤,顏色比周圍的皮膚略深,雖然不大,但很清晰。
    晴晴的身體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想躲開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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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這個啊,”她聲音悶悶的,帶著點刻意的輕鬆,“沒什麽,就是上次……上次去薰衣草市救你的時候,好像是不小心在哪兒蹭了一下,沒留意,後來就留下疤了。”
    薰衣草市……救我……
    我的指尖猛地一顫,停留在她後腰那道小小的疤痕上,仿佛被燙到一般。
    我想起昨晚我自己手臂上纏著的繃帶,想起我當時故作輕鬆對著小安說隻是小傷。
    原來……原來她也受傷了,為了我。
    “疼嗎?”我的聲音幹澀得厲害。
    她先是搖了搖頭,然後又輕輕點了點頭,小聲說:“剛開始有點兒……不過早就結痂了,現在一點兒也不疼了。”
    那一晚,我睡在晴晴的房間,她的小床,充滿了屬於她的、幹淨的皂角清香。
    夜深人靜,客廳裏卻傳來了壓抑的爭吵聲。
    我悄悄起身,走到門邊,聽到母親帶著哭腔的質問,聲音因為激動而尖銳:“你說!你倒是給我說清楚!當年到底是為了什麽?!為什麽連孩子都不要了?!把才那麽小的晴晴丟給我們兩個老的……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啊?!”
    寂靜了片刻,是我的聲音,疲憊而沙啞,帶著一絲無力:“媽……我沒有不要晴晴……我隻是……我隻是不想讓她……讓她生活在那樣‘壓抑’的家庭環境裏……”
    “壓抑?”父親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冰冷而銳利,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插進我的辯解,“所以,你就把晴晴送到我們這裏來。你就覺得,在我們這兩個老東西身邊,晴晴過得就開心了?就不壓抑了?蘇薰,你摸著自己的良心問問!”
    我的辯解蒼白無力,被父親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
    是啊,我自以為是的“為她好”,又何嚐不是另一種形式的拋棄和傷害?
    後來,爭吵平息了。
    我聽到父親去了陽台,打火機“哢噠”一聲輕響,然後是尼古丁燃燒的特殊氣味飄了進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出去。
    父親靠在欄杆上,指間夾著一支煙,猩紅的火點在夜色中明明滅滅。
    陽台沒有開燈,月光勾勒出他佝僂的側影,比記憶中蒼老了許多。
    “醫生不是讓你戒煙了嗎?”我輕聲說,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他沒有回頭,隻是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後緩緩吐出,煙霧在清冷的夜風中彌散。
    “戒不掉……”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沉澱了歲月的疲憊和無奈,“就像有些人,有些事……走了,也忘不掉。”
    我知道,他在說我。
    也或許,在說他自己那份難以割舍的父愛,和被我深深傷害的痛楚。
    臨睡前,晴晴像隻小貓一樣鑽進了我的被窩,緊緊依偎著我,身上帶著沐浴後的清香。
    黑暗中,她的小腦袋在我頸窩蹭了蹭,小聲問:“媽媽,你能給我講個故事嗎?就像小時候那樣。”
    我的心軟得一塌糊塗,輕輕拍著她的背,開始低聲念起那個我們都熟悉的故事:“‘從前,有一個小王子,他住在一個和他身體差不多大的星球上,他很想有一個朋友……’”
    念著念著,晴晴突然打斷了我,聲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媽媽……”
    “嗯?”
    “你……你還會再走嗎?”
    黑暗中,我能感覺到她抓著我睡衣的手指收緊了。
    我停下故事,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用盡全身的力氣,許下一個或許連我自己都不確定能否完全做到的承諾:“不,晴晴。媽媽不走了。”
    我頓了頓,補充道,聲音溫柔而堅定:“媽媽留下來,陪著你。陪著我的……我親愛的女兒。”
    懷裏的身體似乎放鬆了一些,均勻的呼吸聲漸漸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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