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就是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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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猶未了,大概是簾子透著縫隙,一陣朔風穿簾而過,卷得紫檀香爐裏青煙嫋嫋散作遊絲。
朱厚照倚著禦榻上的靠枕,眼波在打了個轉兒,瞧著情形倒像是瞧見寶鼎裏落了隻蒼蠅,麵上卻仍端著和風霽月的笑。
王瓊這話恰似玉箸擊冰,倒叫毛紀喉頭一哽。楊一清撚著銀須不語,忽想起許多年前彭澤在茶局上說的“伯翔最是鹹寧伯龍駒鳳雛,鹹寧伯後繼有人了”,不覺暗笑這些後生晚輩倒比那戲台上的角兒還會唱念做打。正要開口,卻見劉全忠捧著茶盞近前,那青瓷釉麵映著殿角宮燈,倒像是春水泛著粼粼波光。
原來茶湯已涼,劉全忠給屋內的眾人更換茶湯。
“鹹寧侯雖年輕,倒是個能托金印的。”郭勳將茶湯捧在手上,眼角覷著王瓊官袍上的仙鶴補子,“武襄公畢竟也是為了朝廷鞍前馬後,立有功勳的。仇鸞我也接觸過,知禮數,懂些營伍之事,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倒似那蘇蕙織回文錦似的。”
朱厚照端起茶盞卻不飲,指尖摩挲著羊脂玉扳指,忽見窗外飄進片雪花落在奏本上。
王守仁瞧著情形,這個人立場變換分明,暗忖這禦前比那菩提樹下的棋局還要險上三分,索性垂首盯著那青磚縫,不知在想些什麽。
“陛下容稟。”很少說話的張侖也忽然道,“臣前日往潭柘寺進香,見那五百羅漢像中倒有妙處——執金剛杵的不必是金剛身,捧蓮花的不定有菩薩心。京營整頓原是要祛沉屙,何妨學那藥師佛的琉璃盞,先試它個七返靈砂?”
這話說得雲山霧罩,朱厚照卻會心一笑。當年太宗建文淵閣時,不正是讓解縉這等青年才俊與老臣共事?正待開口,忽聞簷下鐵馬叮當亂響,原是風卷著雪粒子敲打窗欞。毛紀見機忙道:“啟奏陛下,今年這雪下的好,瑞雪兆豐年,但願天下太平。"
王瓊冷笑一聲,官袍袖口的跟著簌簌顫動:“英國公這琉璃盞的比方雖妙,隻怕有人要拿它當聚寶盆使。豈不聞戰國趙括故事?恐怕隻是個紙上談兵的主兒。”說著從袖中取出一本道,“陛下,勳貴執掌團營雖是祖宗家法,但如今是楊一清提督京營,且之前就曾言任職者多為膏粱紈絝,於軍旅之事一竅不通,如此安能率軍禦敵?宜在各邊遴選空閑將官,尤以曾經身經百戰者為佳。可依其才能,或安排坐府統籌,或令其坐營指揮,若無正職空缺,亦當委以協讚之務,付予搜選、訓練士卒之重任,如此方可期諸事順遂,軍威重振。臣也上本,說的正是京營整頓事。”
殿內霎時靜得能聽見雪落金磚的聲響。朱厚照望著奏本上殷紅的密印,忽想起前世史書裏仇鸞辦的事一個比一個糟糕,手指不覺在龍紋扶手上掐出個月牙痕。
毛紀正要轉圜,卻見秦金出卻道:“臣曾聞西域商隊在通州唱木卡姆,詞中竟有‘金鞍配玉珂,將軍夜渡河’之句。臣愚見,京營選將當如太醫院配藥,君臣佐使缺一不可。”
這話倒似春風化雪,朱厚照眉眼舒展開來:“秦卿此言甚合朕意。劉泰補顯武營,仇鸞...且來禦前做個侍衛,朕先瞧瞧再說。”見毛紀還要爭辯,又補了句:“朕也不是用人唯親,仇鉞的戰功是實打實的,但是他孫子怎麽樣,朕還真看不出來。再說刀劍無眼,又是功臣之後,如是折了,天下人怎麽看朕?”
眾臣聞言俱是一怔。皇帝一直寵信仇家,按理說應該向著毛紀才對,可是話中的意思,分明是要用皇權似這塊明礬鎮住朝局這渾水。此時雪光映著禦案上的青玉鎮紙,倒照出個玲瓏剔透的棋局。
正德五年,安化王朱寘鐇反,仇鉞設計擒朱寘鐇,有功晉署都督僉事,充寧夏總兵官,封鹹寧伯。正德六年冬,召掌三千營。正德七年,任平賊將軍,鎮壓河南劉惠、趙燧之亂,後又移師會陸完,鎮壓劉七於江北。朱厚照異常欣賞,因功晉侯爵,仍督三千營。正德八年,韃靼小王子犯大同,充總兵官,跟隨正德皇帝率京軍討之。
單看這履曆,要說仇鉞不是皇帝的人,真是鬼都不信,但是皇帝就是不想用仇鸞,邪門了。
君臣聊了一會兒,朱厚照便讓眾人都退了去。
殿外雪片打著旋兒撲在朱漆廊柱上,恰似漫天素蝶撞著琉璃瓦。劉全忠捧著鎏金銅手爐趨近禦座,卻見朱厚照正拈著片雪花在奏本上畫圈兒,那冰晶沾了墨跡倒像胭脂浸透的玉蟬翼。
“萬歲爺當心寒氣侵了聖體。”劉全忠才要轉身添炭,忽見廊下小太監捧著個青布包袱跪在丹墀。原是陳九疇遞了八百裏加急,言語之間雖是請安,但箋上朱砂淋漓寫著“閉關絕貢,永絕後患”雲雲。
朱厚照將本子往紫檀案上一撂,羊脂玉扳指敲得金絲楠木錚錚作響:“算盤打到我這裏來了”話音未落,忽聞殿外環佩叮咚,原是夏皇後遣鳶兒送來參湯。那瑪瑙碗裏浮著幾粒枸杞,倒似美人麵上點就的胭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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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值房內炭火正旺,王瓊解了大氅,正與王憲對弈。黑子方落定九三路,忽聽窗外有人笑道:"好個‘鎮神頭’,倒把王閣老逼到牆角了。”卻是秦金捧著琺琅手爐踱進來,官袍上雪粒子遇著暖氣,化作點點寒星。
“鳳山來得正好。”王瓊將白子往天元一擱,“方才英國公那‘琉璃盞’的禪機,倒讓我想起成化年間汪直督造宣德爐的舊事——當年熔了三百斤紫銅,偏要摻二錢波斯薔薇水,你說這是要煉金還是要製香?”
秦金會意,就著炭盆烘手道:“要論煉金術........我們幾個那個不是帶過兵的?連楊一清都不大看的起他們,不說我說的誅心話,恐怕這鹹寧侯難成事。”
話音未落,值房門簾嘩啦一響。毛紀帶著滿身寒氣闖進來,貂帽沿上還沾著未化的雪珠:“諸位好雅興!豈不知如今京中有人流傳說京營整頓要動祖製,如果兵部任由楊一清亂搞,他們就把太宗賜的丹書鐵券都請出來!”
棋盤上黑子被震得跳了跳,王瓊冷笑道:“他們倒會挑時候。我聽說前日工部查軍械庫,神機營的火器竟有四成是不能用的,這般祖製守下去,怕是要學宋襄公之仁了!”
此刻養心殿內,朱厚照正對著幅畫匠新貢之畫《雪獵圖》出神。畫中太宗皇帝跨著照夜白,箭袖上金線繡的團龍在雪光裏忽明忽暗。劉全忠輕手輕腳換下冷了的茶湯,忽聽皇帝問道:“你說這畫上缺了什麽?”
“奴婢愚鈍..”
“缺了隻海東青。”朱厚照指尖撫過畫中積雪,“當年永樂爺北征,前鋒營必放海東青探路。如今京營這些個膏粱子弟,怕是連熬鷹的規矩都忘幹淨了。”又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到底不是親臨,沒有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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