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趙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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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勳與趙全雙雙出了乾清宮,但見宮牆夾道間殘雪未消,幾枝紅梅斜出飛簷,倒似朱砂灑在素絹上。
郭勳忽地駐足,望著琉璃瓦上跳躍的日影笑道:“今日這日頭倒像是打翻了蜜罐子,甜津津地要往人心裏鑽。”
趙全將玉佩往青緞直裰裏掖了掖,垂首應道:“侯爺這話透著禪機,倒叫下官想起當年去南邊寒山寺聽老和尚講經,說是‘日頭本無心,照去山河影’。”
說話間轉過文華殿,正遇著幾個捧香爐的小太監趨步經過。趙全看著他們,眼睛直盯盯的看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郭勳看在眼裏,輕咳一聲道:“前日戶部梁尚書送來兩甕紹興女兒紅,說是埋在桂花樹下整十載了。趙兄若得閑...”
夠機靈,很快稱呼都換了。
“侯爺且看這日影,”趙全忽地指著東邊宮牆上一抹淡青苔痕,倒像是西洋畫裏抹開的彩。“方才陛下問起日本國如此混亂,大明介入後勝算大不大。簷角的銅鈴正巧被風吹得亂響,倒似佛堂裏念珠相碰的動靜。”
郭勳聞言心頭一緊,麵上仍端著笑,隨手折了枝凍得發脆的臘梅把玩:“可不是麽,有些時候,有些事情就是偷著個邪性。說來也奇,方才在殿裏聞著你那香粉味,倒叫我想起三年前在京中見過的暹羅貢使..."
話音未落,忽見個穿絳袍的太監領著四個小青衣太監迎麵走來。趙全忙退後半步,卻聽那太監拖著長音道:“郭侯爺安好,太後娘娘吩咐奴婢差人替她老人家往大高玄殿進香,我還要挑幾個伶俐的隨駕...瞧著您在這裏似乎有公務,不敢叨擾。”
郭勳隨手將臘梅插在趙全襟前,笑道:“哪裏、哪裏,改日請您吃酒,”說話間往張公公袖中塞了枚金瓜子,那分量墜得錦緞都起了皺。
待一行人走遠,趙全忽地笑道:“侯爺這手筆,倒比在京師賭坊擲骰子還闊氣。”
郭勳也不惱,隻盯著他襟前臘梅道:“你這人倒似這冬日裏的梅,看著清雅,根子卻紮在凍土裏。方才在禦前說什麽血玉菩提,我竟不知你何時探得這般機密?老趙,我待你不薄吧?”
此時已行至東華門外,但見護城河上浮冰泛著幽藍,幾個孩童正在對岸放紙鳶。趙全忽地駐足,從懷中摸出那個小瓶子,嗅了嗅:“侯爺可記得正德十六年八月,錦衣衛配合現在的河南布政使張老爺在天津衛,欽差賑災的事嗎?那時錦衣衛另一撥人也在天津,他們有項任務,就是查從寧波來的一艘日本船,沒報備。當時箱底押著的可不是什麽綾羅,盡是些畫著所謂古怪符咒的羊皮卷..."
話音未落,忽聽得“哢嚓”一聲脆響,卻是郭勳將腰間玉帶扣捏得緊了,那貓睛石在日頭下竟泛出血色。他壓低嗓子道:“我後來奉命提督錦衣衛,辦交接時,你不是說他們燒了?想不到竟是你私藏了去!”
趙全卻不答話,隻望著河麵上一隻喜鵲掠過,翅尖點破薄冰,蕩開圈圈漣漪。良久方歎道:“侯爺可知,那羊皮上畫的不是符咒,乃是九州島諸藩的炮台布防圖。細川家管著堺港幾十間商號,暗地裏卻用佛郎機人的火炮換了高麗參...我也是到了日本才知道的。”
忽見個賣糖葫蘆的老漢推著獨輪車經過,車轅上掛的銅鈴叮咚作響。郭勳猛地抓住趙全手腕,力道大得險些將那小瓶子震落:“這些話怎不早說?你剛剛怎麽不在禦前說清楚?”
“侯爺莫急,”趙全輕輕掙開,撣了撣袖口並不存在的灰塵,“陛下要的是能下棋的棋子,可不是會說話的棋譜。其實卑職什麽都不說,您應該猜出來了...”
郭勳聞言竟大笑起來,驚得樹梢麻雀撲棱棱飛起一片。他拍著趙全肩頭道:“好!好個會裝癡賣傻的趙全!不愧是讀過書,殺過人的。隻是...”他忽地收了笑,眼神冷得像護城河裏的冰,“你可知方才陛下說要再見你時,你沒瞥見屏風後閃過一抹衣角?”
趙全神色不變,隻將那小瓶往空中拋了拋,任其在冬日暖陽裏劃出道銀弧:“侯爺說的是司禮監張永的義子?那小子是個機靈鬼,誰不知他是簡在帝心的文書太監張大順?”
郭勳聞言笑道:“咱們天子,心思多著呢,一日我在禦前伺候,陛下說‘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瞧瞧,趙全,你飛黃騰達的時候來了。”
趙全將那小瓶子又塞回懷中,笑笑道:“侯爺,您的大恩,我從沒忘記,不是您我能有今日?侯爺,您是天子世家,我雖一時得了寵,但是從未想過什麽,說到底,我是您的人.....”
郭勳將腰間玉帶鬆了鬆,指著趙全心口道:"好個趙全,素日隻道你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兒,卻怎的這般小覷起我來?你呀——"說著用手錘了一下趙全,“真真是九曲回腸裏藏著十八道機括,步步都算得忒精細了。”
趙全忙躬身長揖:“侯爺這般說,倒教卑職惶恐。想我蒲柳之質,怎敢比侯爺金玉之尊?不過螻蟻偷生,行半步須得觀八方風雲,略有個差池...”話音未落,見衣袖落了一片枯葉,便抬袖輕輕拂去,“是粉身碎骨的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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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勳聞言便道:“不說這個了,擇定吉日否?”
趙全垂眸應道:“已與船幫約下潮信,寧波港外三桅紅頭船候著。”忽見郭勳伸手要拍他肩胛,忙將身子又矮了三分,卻覺侯爺虛扶其肘,聽得頭頂傳來渾厚嗓音:“我撥些得力的與你使喚。”
“侯爺體恤。”趙全仍保持著半躬的姿勢,“隻是東瀛人眼窩子淺,見不得烏壓壓的彪形大漢紮堆,倒像鐵桶陣似的,平白教他們陡生戒心。然則人手少了,又恐...”話到此處戛然而止,唯見腰間青玉佩環輕輕相撞。
郭勳會意,再次拍著肩膀道:"既這麽著,明兒教管事的領你去南北兩鎮撫司去挑,凡相中的,隻管劃了名冊去。”趙全猛然抬頭,眼波微動似春水乍破,複又深深拜下:“卑職...拜謝侯爺恩典。”
卻說郭勳別過趙全,並不回府,徑往宮闕方向而去。及至乾清宮前,就見幾個小黃門在丹墀下候著。
待得麵聖,郭勳趨步伏拜,將緊要關節細細奏來。朱厚照倚著禦榻,指尖在汝窯天青盞沿上輕輕畫圈:“這趙全倒是個有造化的,記檔上添他一筆。”
忽見窗外掠過麻雀,歎道:“若我大明水師尚存當年三保太監的威風,何須這般迂回?早該是艨艟巨艦直搗黃龍的光景。”
郭勳聞言伏地道:“聖躬明見萬裏,隻是..."話未竟,卻被天子抬手止住。
朱厚照起身踱至爐前,望著嫋嫋沉煙道:“賞趙全些東西,就說...就說朕念他辦事周全。”言罷輕咳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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