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枝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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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楊一清和江彬出了暖閣,江彬看向日頭,笑道:“少保若得閑,請您賞臉,我請您吃酒。”
楊一清的拱手道:“多謝了,我這幾日受了點風寒,喉嚨有些不適,郎中瞧了,說讓吃些清淡的。”
江彬仍是客氣:“那可要好好瞧瞧。年紀大了,風吹草動,都不能掉以輕心。”
楊一清絲毫不理江彬話裏的意思,笑道:“多謝關心。”
江彬立在丹墀下望著楊一清遠去的背影,袍袖裏拳頭攥得生疼。方才楊一清這老狐狸推說喉疾,倒叫他預備好的席麵落了空。正自思忖間,忽見夾道轉出個穿藕荷色比甲的太監,捧著朱漆填金托盤趨近前來。
“將軍留步。”劉全忠喘著氣行了禮,“萬歲爺新得的鄱陽湖銀魚幹,特賞您兩匣。”掀開黃綾袱子時,金絲盤螭鈕子在日頭下晃得人眼花。
江彬忙側身不受這禮,隻見他眉梢微動,臉上堆起滿臉春風:“小劉公公辛苦。”袖裏早摸出個金絲纏枝荷包,“前兒我得了幾匹的雲錦,倒合該給您裁件衣裳。回頭我差人送來。”那劉全忠推讓不過,袖了荷包又低聲道:“萬歲爺對您......沒得說.....楊一清都沒得。”
二人又寒暄了一下,劉全忠便回宮複旨了。
江彬正要離開,忽聞環佩叮當。江彬抬眼望去,但見宮道轉角轉出個穿杏黃妝花襖的宮人,懷裏鎏金手爐映著殘陽,鬢邊銀簪子顫巍巍點著秋香色流蘇。待看清麵容,江彬心頭突突直跳。
“王滿堂?”江彬心中生疑“不是被皇後差人處死了?”疑惑間竟不自覺地橫跨半步攔住去路。
江彬估計也是混了頭了,竟開口道:“貴人留步。瞧著您有些麵熟.....”
那鳶兒嚇得手爐險些落地,仔細一看竟是故人,心中暗道:“好巧不巧,竟然他瞧見了。”又瞥了眼身後的宮女,於是裝作沒見他,隻管往前走。
江彬瞧她要走,又想要追問。鳶兒卻笑答道:“我不認得你。”仍是往前走。
江彬此時竟不顧宮裏禮節道:“貴人多忘事。”
這時身後的宮女嗬斥道:“瞧你這身衣服,不是一品的高官,也是超品的勳貴,這番不懂規矩,攔著宮中內眷,你不要命了?你再不走,我可喊人了。”
江彬瞳孔微縮,心中暗道:“壞事,忘了這是在宮裏了。”麵上卻笑道:“認錯了人了,是我該死。”說著後退一步,讓幾人過去。
而在楊府後園老梅虯枝橫斜,楊一清正拿銀剪修著枯枝。管家楊忠躡著腳近前,見老爺將一枝旁逸斜出的梅條“哢嚓”剪落,這才稟道:“江彬送來的十簍金橘,說是潤喉的,特送來供您享用。”
楊一清手中剪刀並未停下,而是饒有興致的欣賞著自己的傑作。片刻後方問道:“收下了?”
楊忠躬身道:“收下了。”
“收下就收下吧”楊一清仔細的看著枝椏,瞥見管家還不走問道“還有什麽事?”
楊忠又道:“老爺,今日您進宮,內閣次輔王瓊來了。”
楊一清聞言這才放下手中的剪刀,轉身看著楊忠道:“說什麽了麽?”
楊忠忙道:“他聞老爺被陛下喚進宮了,就走了,沒說什麽。”
楊一清聞言又拿起剪刀,喃喃道:“你這梅花忒糊塗,你想多生出這許多枝椏,主人卻要留你開花,也不想想這剪刀在誰手中。”
楊忠聞言覺著老爺糊塗了,卻不敢插話,於是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楊一清忽見長子紹芳侍立廊下,招手笑道:"你來得正好。”
“兒子給父親大人請安。”楊紹芳給楊一清行了禮,見父親正在興頭上,卻不打攪,而是侍立一旁。
楊一清畢竟是七十歲的老人了,家裏不放心,於是楊一清在奉旨回京時,自己的這個兒子也就跟了過來,後來楊一清去陝西,他仍是跟了過來。
“你來了.....有什麽事麽?”楊一清修剪的差不多了,但是目光扔在梅枝上。
楊紹芳道:“沒事,見父親今日沒有公事,所以兒子前來伺候著。”見父親轉身,趕忙上去攙扶。
父子二人回到了書房,楊紹芳扶著楊一清靠在酸枝木圈椅裏,楊一清手向書架一指,楊質庵便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卻是資治通鑒。見屋裏有些背光,楊質庵又點起了燈,燈光將他的影子投在萬字不到頭的窗欞上,倒似幅水墨畫兒。
楊紹芳回到楊一清身邊,又吩咐人上熱飲。
楊一清笑道:“我這裏無事了,你先忙去吧。”
楊紹芳也笑道:“兒子在這裏沒有什麽忙的。”
楊一清看看麵前的這個兒子,心中微微一歎,他們楊家的福氣,到了他這一代,也就結束了,自己的兒子、孫子中竟無一人中了功名的。這樣算和楊廷和的兒子楊慎比,差遠了。
自己家世還是薄啊。
自己家祖籍雲南安寧,祖父是個普通農民,是跟隨父親是做官才出了雲南,父親致仕後,居住於巴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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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江蘇、浙江的一些大家,書香門第,世代簪纓。
不過還好,自己為朝廷建功立業,麵前的兒子被恩蔭中書舍人,隻不過終究不是正途出身。
念及此,楊一清笑道:“如果你一直在京,憑著咱們家的功勳,你要是不跟著我回浙江,你也不會這麽徘徊不前了。”
楊邵芳卻道:“父親為何這般說?是我自己不爭氣......”話未說完。
楊一清已抬手止住,眼角皺紋裏藏著幾分笑意:“你都快知天命了,何必計較這事兒?”
“父親說的是。”楊邵芳拿起一個毯子給楊一清蓋了雙腿,“今日父親從宮裏出來,恰逢毛希原進京,皇帝召見了他,從宮裏出來,我們幾人見了麵,他說陛下當時與他說起中書舍人舊製...,他就給陛下當場講解了一番。”
楊一清覺著茶有些涼了,放下茶碗道:“我朝舍人分為中書科舍人、直文華殿東房中書舍人,還有直武英殿西房中書舍人,內閣中書,而內閣中書又分為誥敕房中書舍人、製敕房中書舍人,共五種,均為從七品。”
“是。”楊邵芳笑道,“他問我,為何陛下無緣無故問他這些,故而求教。”
楊一清卻道:“哪裏是問你,分明是問我........唉....原先年輕時,我們誰也看不上誰,老了,老了,一個個都相繼辭世,如今方知歲月無情。”
楊邵芳聞言見父親說的傷感,於是寬慰道:“父親何必這般?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不過是又想辦什麽事兒的老話頭。”楊一清摩挲著書脊歎道,“咱們這位聖上,這幾年也是被內閣練出來了。自打楊廷和、蔣冕先後致仕,一會兒想削了這個人的權,一會兒兒又抬舉下另一個人,今日倒問起中書故事——”
楊邵芳頷首道:“三皇五帝至今,沒有什麽新鮮事。”
楊一清卻道:“哪裏有那麽早,不過從漢武開始罷了。”忽瞥見窗外梅影婆娑,話鋒一轉:“你回去給家裏去封信,以前幾年丈田數為準,這幾年的田都先退了。”
楊邵芳一愣,問道:“不會吧?”
“不僅要知天命,還要懂人事。”楊一清指著梅樹道,“你看那旁枝雖茂,終究要礙著主幹的。咱們家不比那些世家,豈能栽在幾畝薄田上?”說罷閉目養神,任那燭火在萬字窗欞上投下重重暗影。
江彬回到自己府上時,西邊天際已染上胭脂色。江彬剛解了繡蟒玉帶,就見管家江福捧來一盞滾燙的參湯,那碗底托著片青玉荷葉,水汽氤氳間倒似開在霧裏的蓮花。
他端起來抿了一口,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吩咐道:“送來的雲錦,揀那孔雀藍的給乾清宮小劉公公送去。餘下的...那匹秋香色的,給楊一清府上也備一份。”
說完想起乾清宮遇見的那女子,江彬此刻腦子再不靈光,也揣測出一二,開始擔心起自己的項上腦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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