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的第一場桃花雪剛落下，老參客養的七隻獵犬突然在半夜齊聲哀嚎。陳青山推窗望去，見鷹嘴崖方向騰起了幽藍的鬼火，火光中隱約傳來嬰兒啼哭般的聲響。
    "是山魈。"那日蘇將銅鏡浸入雄黃酒，"開春時山魈哭，怕是要出白災啊。"
    晨起巡山時，二道溝的溪水泛著鐵鏽色。陳青山蹲在溪邊青石上，看見成群的細鱗魚翻著白肚順流而下，魚鰓處生著詭異的肉瘤。岩溫的獵鷹俯衝叼起一尾，未及振翅便摔在亂石灘上，鷹喙冒出一縷黑煙。
    "當家的，老林子裏的鹿群全往山下跑！"春草留下的蛟尾鞭突然在祠堂供桌上炸響，鞭梢銅鈴崩飛，砸碎了裝朱砂的陶罐。那日蘇蘸著灑落的朱砂畫符，符紙剛貼上梁柱便自燃成灰。
    陳青山背起祖傳的鹿皮藥囊往深山走去。越往鷹嘴崖走，腐臭味越濃，百年老鬆的樹皮上滲出琥珀色的黏液，螞蟻排成了長龍往山巔處遷移。撥開最後一片灌木時，他看見崖下躺著一具無頭熊屍，創口處爬滿了白蛆，蛆蟲身泛青光，竟是當年陳家老祖煉長生丹用的屍蠶。
    "青山哥！"采藥少年阿穆爾從石縫處鑽出來，懷裏抱著一團灰毛球，"我在仙人洞撿到一個活物..."灰毛球突然炸開，竟是一隻生著人臉的山雀，鳥喙開合間發出老太婆的絮語："債要償...債要償..."
    陳青山將雄黃粉撒向山雀，那畜生撲棱著墜地，化作一灘腥臭的膿水。阿穆爾嚇得跌坐在地，露出後背的抓痕——三道爪印排列如卦象，正是山魈留的記號。
    當天夜裏，祠堂的百年柏樹突然開花。慘白的花瓣落滿院牆，每一片都生著人臉紋路。老參客用煙袋鍋挑起一朵，花蕊中掉出一粒玉珠，珠內封著半隻屍蠶："大薩滿，這是有人在山眼養蠱！"
    那日蘇將銅鏡懸於梁下，鏡光所照之處，花瓣上的麵孔漸次清晰。第七張臉竟是陳家老祖的侍藥童子，額間刺著一滴血狼牙："陳家老祖取山髓煉丹時，在仙人洞底埋了三百壇蠱種..."
    話音未落，東南方傳來了地裂聲。陳青山率眾趕到時，見仙人洞已經塌了半邊，露出一個青銅澆鑄的八卦爐。爐身爬滿藤壺般的肉瘤，每個瘤子都在規律的搏動著。岩溫的硫磺箭剛觸及爐體，肉瘤便齊齊炸裂，飛出一群生著人牙的蝙蝠。
    "都別碰爐子！"那日蘇甩出鎖鏈紋纏住爐耳，"這是用孕婦紫河車養的屍蠱，見血就..."她突然悶哼，鎖鏈紋爬上脖頸，銅鏡映出來駭人的畫麵——二十年前難產而亡的李家媳婦，正從爐底緩緩爬出。
    陳青山割破掌心將血抹在爐壁，鎮山印的紋路遇血複活。八卦爐轟然開啟，爐內滾出來七顆青銅頭骨，每顆天靈蓋都刻著生辰八字。老參客的煙袋鍋當啷落地："是當年給陳家老祖試藥的藥人！"
    山風驟起，裹著腥甜的霧氣。阿穆爾突然雙目赤紅，後背抓痕暴長成青藤，藤尖開出了人臉狀的花。陳青山反手將雄黃酒潑去，少年應聲倒地，口中爬出一條三寸長的屍蠶，蠶身赫然紋著威廉博士的葡文簽名。
    "那些外國人用邪術喚醒了老祖宗的蠱種！"那日蘇的銅鏡炸裂，碎片中浮現出春草的身影。她的虛影正在仙人洞深處與什麽東西在纏鬥，蛟尾鞭抽碎了一具具青銅甕。
    陳青山撞開洞內的殘碑，腐臭的陰河裏漂著成捆的羊皮卷。威廉的筆記潦草如鬼畫符："...陳家老祖的手劄記載，以山魈淚為引，混入孕婦屍蠱，可煉出真正的長生藥..."
    暗河此時突然沸騰，河裏浮起上百具纏著水草的青銅棺。棺蓋被河底湧出的屍蠶頂開，爬出的活屍額間都嵌著玉珠，珠內封著未成形的胎兒。那日蘇的鎖鏈紋已經爬滿了臉頰："青山，這些是當年被獻祭的..."
    蛟尾鞭的銅鈴聲破空而至。春草的虛影卷住了陳青山的腰身，鞭梢指向洞頂裂縫："山魈王要醒了！"
    整座長白山在此時劇烈震顫。仙人洞頂的石幔層層剝落，露出一具山嶽般的巨獸骨架。獸頭生著七隻眼睛，每隻眼眶都塞滿了青銅甕，甕中浸泡著陳家老祖的煉丹手稿。
    "老祖...好狠的心..."老參客望著骨架喃喃，"他竟把山魈王煉成了丹爐！"
    威廉的笑聲此時從暗河盡頭傳來。他站在一艘青銅舟上，手中捧著的琉璃瓶裏遊動著山魈的眼淚："陳先生，令先祖的傑作真是令人驚歎..."此時舟底突然鑽出無數屍蠶，將他拖入了陰河裏。
    春草的虛影此時突然凝實，蛟尾鞭卷住陳青山躍向獸頭。那日蘇將銅鏡碎片拚成了八卦陣，鏡光匯聚處，山魈王的第七隻眼緩緩睜開——瞳孔中映出的正是當年陳家老祖剜心的場景。
    "用鎮山印刺它天靈！"春草的聲音混著銅鈴聲，"那是老祖宗留的死穴！"
    陳青山墜向獸頭時，看見山魈王頭骨上刻著熟悉的紋路——與他掌心的守山印完全契合。印鋒刺入骨縫的刹那，三百裏長白山脈同時響起了嬰兒的啼哭聲，無數山魈的虛影從地縫鑽出，化作了青光融入地脈。
    仙人洞轟然坍塌時，春草的虛影最後一次凝望人間。她的蛟尾鞭纏住威廉的琉璃瓶，將山魈淚盡數傾入暗河。河水暴漲衝毀了青銅棺，那些困了三百年的怨魂隨波消散，在晨光中化作漫山遍野的冰淩花。
    七日後，二道溝的溪水恢複了清澈。阿穆爾在山腳拾到一塊獸骨雕，雕紋是個懷抱嬰孩的山魈。陳青山將銅爐殘片沉入天池時，看見春草的笑靨在漣漪中一閃而過——這次她沒握鞭子，而是抱著一個酣睡的嬰靈。
    暮春的第一場雨落下時，長白山的岩壁上悄然生出新的紋路。那紋路似鎮山印又似蛟尾鞭，山民們都說，這是山靈終於尋到了真正的鎮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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