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池邊的青石板上結著薄霜，那日蘇彎腰拾起一個硬物時，鹿皮手套被冰碴劃開了一道口子。石化日記本的封皮泛著硫磺黃，銅製搭扣上爬滿冰晶狀的苔蘚，像是被人從冰川深處打撈上來。
    "十年的陳雪水都泡不軟。"陳青山用鎮山釘挑起日記本，釘尖在封皮刮出串德文字母，"這紙質是漢堡港造的，當年聖血兄弟會專用。"
    溫泉的熱氣將石化頁麵熏軟。泛黃的紙頁間滑出片雪花標本，六角冰晶裏封著粒翡翠碎屑。那日蘇對著日頭轉動冰晶，虹光在岩壁上投出模糊的經緯度："南極喬治王島......這位置在咱們長白山地脈的鏡像點上。"
    陳青山翻開扉頁，手指撫過發脆的德文筆記。突然有隻岩鴿掠過水麵，翅尖掃落的冰粒打在日記本上，某行小字突然顯出血色："......冰芯樣本顯示，冰層下埋著與長白山相同的薔薇十字祭壇......"
    溫泉突然沸騰。那日蘇拽著丈夫後退三步，原先站立處的硫磺結晶正融化成黑水。陳青山的鎮山釘插入岩縫，釘尾銅鈴無風自鳴——池底浮起具穿著現代防寒服的屍體，護目鏡上凝著二十年前的冰霜。
    "是九十年代失蹤的科考隊員。"那日蘇用銀鏈勾起屍體胸前的銘牌，"他手裏攥著東西。"
    陳青山掰開僵直的手指。半塊山髓晶裹在冰殼裏，晶體內封著一片樺樹皮，滿文筆跡與他十年前刻在鷹嘴崖的碑文如出一轍。冰殼遇熱炸裂的刹那，溫泉上空突然浮現極光似的綠影，光影中閃過青銅城郭的輪廓。
    二道白河對岸傳來馬嘶聲。放鹿的烏日罕策馬奔來，馬鞍旁拴著個凍硬的帆布包："陳叔！鹿群在老火塘刨出這個！"
    帆布包內襯縫著南極科考隊的徽章。陳青山抖出件冰封的羊皮襖，前襟口袋裏有本防水筆記，簡體中文記載著驚心動魄的文字："......鑽探至冰層1800米處，岩芯出現人工雕琢的狼頭紋，與長白山出土文物......"
    那日蘇忽然對著日光舉起羊皮襖。呢料經緯間隱約可見暗紋，是幅用銀線繡出的煉金陣圖，陣眼處標著鄂倫春薩滿的雷鳥符號。陳青山將鎮山釘按在圖紋中央，釘身突然滲出細密水珠，在冰麵凝成句滿文："山髓歸處，萬物同源。"
    夜幕降臨時，兩人登上鷹嘴崖。十年前分嵌三族聖物的崖壁前，新生的蕨類植物爬滿碑文。陳青山用鎮山釘撬開岩縫，取出當年封存的翡翠羅盤——指針正瘋狂顫動，盤麵浮現出南極與長白山重疊的山脈投影。
    山風卷來硫磺氣息。那日蘇解開嫁衣暗袋，取出片珍藏的槲寄生葉。葉片在羅盤上方突然自燃，綠焰中顯出一串德文坐標，正是日記本記載的青銅城位置。
    "該給孩子們留個話了。"陳青山摩挲著鎮山釘的裂痕。釘身暗紋裏嵌著的玄鐵屑突然脫落，在月光下拚出隻振翅的銅鷹——與聖血兄弟會的徽章不同，這飛鷹獨首昂首，爪下抓著折斷的薔薇十字。
    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時，放山的參幫在野狼溝發現了新礦脈。礦工老吳頭捧著一塊帶霜花的原石奔來，石芯裏嵌著半枚銅齒輪，與光緒年吉林機器局造的零件形製相同。陳青山將齒輪按在鎮山釘的裂痕處，嚴絲合縫。
    這時溫泉方向突然傳來轟鳴。兩人趕回時，隻見池底裂開丈寬縫隙，蒸騰的水霧中升起塊冰碑。碑麵用滿漢德三語刻著相同的警示："地脈通寰宇，慎啟永生門。" 那日蘇伸手觸碰冰碑的刹那，十年前沉入江底的薩滿銅鏡突然浮出水麵，鏡麵映出的不再是當下景象，而是南極冰蓋上正在開啟的青銅巨門。
    陳青山將鎮山釘重重插入冰麵。釘尾的銅鈴在寒風中發出穿越時空的清響，驚起群山間棲息的鹿群。十年未見的白鹿王引頸長鳴，新生的鹿角間纏繞著當年那日蘇係上的銀鏈，鏈環碰撞聲與銅鈴共振，在長白山穀蕩出層層漣漪。
    溫泉氤氳的水霧裏，石化日記本的最後一頁悄然翻動。泛黃的紙頁上，陳青山十年前滴落的血漬正緩緩暈開，化作一隻振翅欲飛的血色山鷹，朝著南極的方向昂首長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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