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河的水麵突然結了一層薄冰。陳鎮玉盯著對岸的父親，發現他右眼珠子竟泛著青銅光澤，在晨光下幽幽發亮。那隻怪手裏攥著的青銅枝上，蜷著個拇指大的小人兒，分明是縮小的林夏。
    "爹？"陳鎮玉嗓子發緊，二十年沒喊過的稱呼帶著鐵鏽味。他右臂的青銅紋路已經爬到脖頸，像老樹根似的紮進皮肉。
    陳青山那隻銅眼珠轉了轉，突然咳出兩口青黑色的血痰。"兒啊，"他聲音沙啞得像磨砂紙，"你娘撐不住了。"
    河對岸"轟"地炸開一團火光。南宮家的人撞破宮牆衝進來，領頭的黃金瞳小子手裏端著一個青銅羅盤，盤麵刻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西邊宮牆上蹲著七八個穿青衣的，為首的是龍虎山那個叫張妙妙的女冠，手裏三尺長的量天尺正往下滴著黑狗血。
    "陳老哥！"南宮家的小子扯著嗓子喊，"把您手裏那截樹枝給我，我們南宮家保您父子平安！"
    陳青山忽然咧嘴笑了。他一把扯開前襟，露出胸膛——那皮肉底下竟盤著樹根似的青筋，正中央嵌著一塊鴿子蛋大的玉胎，裏頭隱約能看見一個打坐的小人兒。
    "認得這個麽？"陳青山拿手指頭敲了敲玉胎，"你們南宮家祖墳底下也埋著一塊。"
    陳鎮玉右臂突然劇痛。那些青銅紋路活過來似的往皮肉裏鑽，疼得他眼前發黑。恍惚間瞧見無數畫麵娘親跪在西王母廟裏，懷裏抱著個裹在紅布裏的嬰孩；爹在長白山雪地裏剜出右眼，往血窟窿裏塞進顆銅珠子；還有他自己，三歲那年發高燒，爹娘把他泡在摻了銅粉的藥湯裏三天三夜
    "三十年前昆侖山震，"陳青山那隻銅眼珠開始往外滲綠水，"你娘用自己堵了青銅門的裂縫。我走遍九州找解法，最後在長白山老林子裏遇見一個鄂倫春薩滿"
    話沒說完，南宮家的小子突然甩出一個銅錢，"錚"地打在陳青山手腕上。那截青銅樹枝脫手飛出，被龍虎山的張妙妙甩出量天尺接住。女冠咬破舌尖往尺上噴了口血，那尺子突然"嘩啦啦"展開成一張人皮圖，上頭用金線繡著山川河流。
    "陳師兄！"張妙妙突然尖叫，"這樹枝在吸我的血！"
    陳鎮玉低頭看自己右臂——青銅紋路正順著血管往心口爬。他忽然明白過來，一把扯開衣襟，露出胸口那塊玉佩凹痕。三塊碎玉已經嵌進皮肉，拚成個完整的陰陽魚圖案。
    "爹，"他聲音發顫，"我到底是什麽？"
    陳青山那隻人眼突然流淚"你是你娘從青銅門裏偷出來的"
    話音未落，慕容家的白衣女子突然從屋簷撲下，冰晶劍直取陳青山咽喉。老頭不躲不閃，胸口玉胎突然裂開道縫，裏頭"嗖"地射出一根青銅刺，貫穿了女子眉心。
    "晚了。"陳青山歎氣，"青銅血咒已經醒了。"
    整個故宮突然震動。太和殿方向升起一道灰霧，霧裏隱約看見一棵頂天立地的青銅樹影。陳鎮玉右臂的紋路突然暴長，像活蛇般纏住他脖子。劇痛中他看見幻象昆侖山腹地的青銅門前，娘親那日蘇正用銅刀割手腕，血淋在門縫上；門裏伸出無數透明觸須，纏住一個紅布包裹的嬰兒
    "周慕雲！"陳鎮玉突然大吼，"炸了筒子河！"
    水裏"嘩啦"竄出一個人影，周慕雲手裏攥著根引線。火星子"滋啦"竄進河底，緊接著一聲悶響，河水炸起三丈高的浪頭。混著銀粉的河水潑在眾人身上，沾到的人全都慘叫起來——皮膚上鼓起蚯蚓似的青紋，跟陳鎮玉胳膊上的一模一樣。
    陳青山突然撲來。父子倆滾在青磚地上，青銅手臂對血肉之軀，每拳都砸得磚石迸裂。老頭胸口玉胎完全碎了，露出裏頭盤坐的銅人——那模樣竟跟昆侖青銅門上的紋飾一般無二。
    "兒啊，"陳青山突然咧嘴笑，嘴裏牙齒全變成了銅綠色，"你本就是青銅門裏爬出來的東西"
    陳鎮玉的右手突然不受控製地插進父親胸膛。銅人被他攥住，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整個故宮地底傳來"轟隆隆"的悶響，仿佛有巨物在翻身。
    量天尺突然飛到他左手，人皮地圖上的金線全部指向昆侖方向。陳鎮玉突然明白了什麽，一把扯下胸前玉佩，狠狠拍在銅人天靈蓋上。
    銀光炸裂。陳青山身體寸寸龜裂，裂縫裏鑽出無數青銅根須。最後一刻，老頭的人眼突然恢複清明"去找你娘她在門裏等著"
    銅人"砰"地炸成粉末。陳鎮玉被氣浪掀翻，恍惚間看見昆侖山的景象青銅門上的"林"字正在剝落，露出底下那個被血汙遮蓋的古老銘文——"陳"。
    周慕雲拖著一條傷腿爬過來，手裏攥著那截青銅樹枝。裏頭的林夏已經醒了，正用指甲蓋大的小手拍打枝幹，像在說什麽。
    "她說"周慕雲把樹枝湊到耳邊，"青銅樹不是門鎖是祭壇"
    陳鎮玉右臂的青銅紋突然收縮，全部匯聚到掌心，凝成個銅錢大的樹形烙印。他望向昆侖方向，忽然聽見個熟悉的聲音在心底響起
    "鎮玉砍斷樹根"
    是娘親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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