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黃仙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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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浪撲至祠堂屋簷的刹那,翠雲周身咒文突然離體,在虛空凝成三百青銅鈴。十六峰積雪詭異地懸停半空,每粒雪晶中都映著張模糊人臉——是那些被鎮在山神契中的守山靈。
    "哥,你看。"翠雲的聲音從鈴陣中傳來,她懸浮在北鬥星位,發梢結著冰花,"這才是真正的鎮山法器。"
    我低頭看著玉化的雙手,翡翠鱗片正順著血管向心口蔓延。祠堂地窖突然傳出貨郎的吆喝聲,那首《十二月采參調》的曲韻竟與鈴鐺震顫的頻率完全契合。漫天雪粒開始逆向升空,在月華下織成張籠罩十六峰的星網。
    翡翠火焰從我指尖騰起,火苗舔舐之處,玉化竟在消退。翠雲突然揮袖,三百青銅鈴聚成洪鍾虛影,鍾身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蝌蚪文——正是老薩滿骨刀上的密咒。
    "當——"
    鍾聲響徹長白,懸停的雪浪轟然崩塌。但在觸及村舍的前一刻,積雪突然化作萬千螢火。我瞧得分明,每點螢光裏都裹著個沉睡的嬰靈,他們腕間係著褪色的平安繩,正是三百年來被獻祭的童男童女。
    翠雲雙手結印,北鬥星位降下七道月光。月光中走出七位素衣婦人,她們懷抱著冰雕的繈褓,哼唱著滿語安魂曲。最年長的婦人抬頭望來,眼角淚痣與我娘生前一般無二。
    "時辰到了。"婦人將冰繈褓舉過頭頂,十六峰同時升起翡翠煙柱,"該讓山靈歸位了。"
    我胸前的玉化突然開裂,藏在心口的半塊玉佩自主飛出。這殘玉與冰繈褓相撞的瞬間,爆出團青霧。霧中浮現出馬佳薩滿的魂影,他手中攥著的不是契約,而是一把沾血的青銅剪——正是當年剪斷守山靈臍帶的凶器。
    翠雲厲嘯著化作金芒貫入霧中,三百青銅鈴應聲炸裂。翡翠火焰裹著鈴鐺碎片在雪地上鋪開,竟拚出長白山全貌的輿圖。輿圖上每個關隘都插著青銅剪,剪身上纏著守山靈的金發。
    "哢嚓!"
    馬佳薩滿的魂影突然舉起青銅剪,朝著輿圖中央的天池位置剪下。我後頸疤痕驟然劇痛,玉化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新生的翡翠鱗片。那些鱗片自主剝落,在雪地上聚成個繈褓形狀。
    翠雲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哥,接著!"
    我下意識接住飛來的物件,竟是貨郎走街串巷用的撥浪鼓。鼓麵的人皮不知何時換成了山神契,兩顆鼓墜正是當年李老栓獵殺母黃仙用的鐵彈丸。當我搖動鼓柄時,懸在空中的嬰靈突然齊聲啼哭。
    翡翠輿圖開始燃燒,火焰中升起百多道金光。每道金光裏都站著個守山靈,它們額間的金毛無風自動,爪中捧著冰晶雕成的契約。馬佳薩滿的魂影在金光中扭曲慘叫,青銅剪寸寸斷裂。
    翠雲的真身終於在火焰中顯現——她半人半靈,左臂覆滿翡翠鱗,右肩蹲著那隻獨眼黃鼠狼。天池方向傳來龍吟,冰封的湖麵裂開道縫隙,飛出九盞青銅燈籠。
    "這是..."我認出燈籠上的紋路,正是祠堂地窖裏那具無皮屍骸的肋骨刻紋,"守山靈的命燈?"
    翠雲指尖輕點,燈籠應聲而碎。碎片化作星雨落入十六峰,積雪覆蓋處突然冒出嫩綠新芽。懸在空中的嬰靈們停止哭泣,他們腕間的平安繩自行解開,在風中結成座虹橋。
    貨郎的吆喝聲突然清晰,我轉頭看見張二狗扛著扁擔從虹橋走來。他腹部的蛇形胎記泛著金光,扁擔兩頭挑著的不是貨物,而是二十年前失蹤的采參人。這些人的魂魄衝我作揖,身影漸漸淡入新生的山林。
    "該走了。"翠雲輕撫獨眼黃鼠狼,它額間的金毛突然脫落,露出底下北鬥形狀的疤痕,"山靈歸位需要活人見證。"
    我最後望了眼靠山屯,那些焚毀的房舍正在翡翠火中重塑。老槐樹枯枝綻出新芽,樹下站著十二個采參人的虛影,他們衝我揮動結著平安繩的右手,身影漸漸與山岩融為一體。
    踏上虹橋的瞬間,懷中的撥浪鼓突然發燙。鼓麵的人皮契約開始融化,滲出的金液在雪地上寫滿蝌蚪文。翠雲的聲音在耳邊輕歎:"這才是真正的契約......"
    翡翠火焰從十六峰之巔騰起,在空中聚成山神虛影。這次我看清了——那是個懷抱嬰孩的婦人,她左眼是翡翠,右眼是琥珀,發間別著七朵冰蓮。當她的目光掃過靠山屯時,焚毀的祠堂原地拔起嶄新的黃仙廟,廟門楹聯正是用守山靈的金發編織而成。
    虹橋盡頭是沸騰的天池,池水中央浮著具冰棺。翠雲推我入水的刹那,無數記憶湧入腦海:七歲那年在崖邊救我的是隻獨眼黃鼠狼;貨郎女兒出生時滿屋異香;還有每個雪夜在窗外徘徊的金瞳,原來都是守山靈在暗中看顧......
    冰棺中的不是我,而是三百守山靈的共生體。當翡翠鱗片完全覆蓋身軀時,我聽見十六峰同時響起《十二月采參調》。曲聲中有狼嚎,有嬰啼,有山泉叮咚,還有貨郎沙啞的吆喝。
    最後的意識裏,翠雲將山核桃手鏈戴回我的手腕。那些雷擊木雕的核桃籽突然發芽,根係穿透冰棺紮進天池深處。在完全沉入黑暗前,我瞥見水麵倒影——翡翠鱗片下浮現的,竟是翠雲含淚的笑臉。
    尾聲)
    十年後的驚蟄,采參人在黑風口發現塊人形翡翠。石人心口嵌著串山核桃手鏈,每逢雪夜便發出幽幽藍光。山民們說這是新山神的化身,卻不知石人腳下的冰層裏,封著對相擁的翡翠骨——左臂覆鱗,右肩留疤。
    而靠山屯的祠堂裏,那麵新鑄的青銅鍾再未響過。隻是每當月圓之夜,守廟人總能聽見女子哼唱《十二月采參調》,調子裏混著撥浪鼓的輕響,還有幼獸吮奶的嘖嘖聲。
    至於老輩人說的黃仙討封,如今成了孩童遊戲時的歌謠:"黃大仙,白奶奶,風雪夜叩門環。莫問像人不像人,且看來年春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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