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龍崖的峭壁上貼滿褪色囍字，蘇婉攀著藤蔓向下挪動。腐壞的掌心滲出了黑血，在岩麵烙出焦痕。每下降一丈，懷中的青銅杵便重似千斤，杵尖的春杏殘魂發出瀕死的嗚咽。
    "新娘下轎——"
    尖利的喊禮聲震落碎石。蘇婉抬頭望見崖頂飄下紙轎，八個紙轎夫脖頸係著浸血麻繩，空洞的眼窩裏塞著紅棗。轎簾掀開，李墨軒探出半截身子，左臂斷口爬滿青蛇鱗片："把護甲給我，我讓你死得痛快些。"
    蘇婉蹬落岩壁橫生的棺木，朽木炸裂間墜入崖底寒潭。水下沉著百餘口薄棺，每具都貼著蘇婉的生辰八字。她浮出水麵時，對岸岩洞前站著個紙紮喜婆，手中的銅盆盛滿蠕動的蛆蟲。
    "淨麵開妝咯。"
    喜婆的紙手突然伸長，蛆蟲暴雨般潑來。蘇婉潛入水下，見潭底沉著塊墓碑，碑文被魚蝦啃食得隻剩"林秋棠"三字。青銅杵感應到怨氣自行飛向墓碑，杵尖刺入的刹那，整座寒潭沸騰如煮。
    岩洞內傳出嬰兒啼哭，蘇婉濕漉漉地爬上岸。洞壁掛滿人皮燈籠，每盞都畫著她的眉眼。最深處供著顆纏滿符咒的頭顱，發間別著七根金針，腐爛的嘴唇正一張一合：
    "戌時三刻......替命新娘......"
    頭顱突然睜眼，瞳孔裏映著二十年前的場景：李墨軒祖父將林秋棠的頭顱釘入斷龍崖，崖底村民正用童男童女的血澆灌鎮魂樁。
    "終於等到你了。"
    李墨軒的紙轎落在洞口，蛇鱗已蔓延至左臉。他揮袖放出群紙蝙蝠，每隻都叼著截蘇婉的頭發："把頭骨給我，我替你解除同命咒。"
    蘇婉揮杵擊碎撲來的蝙蝠，腐血濺上人皮燈籠。火光驟綠，洞頂垂下無數上吊繩，每根都套著穿嫁衣的骷髏。頭顱發出刺耳尖笑，蘇婉的七竅開始滲血，後頸屍斑裂開露出森森白骨。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李墨軒逼近岩台，"與我合力，尚可......"
    蘇婉突然將青銅杵刺入自己心口。腐肉翻卷間，她摳出塊跳動的黑色肉塊——正是同命咒的根源。李墨軒慘叫跪地，心口同樣破開血洞："你瘋了！這樣我們都會......"
    "那就一起死！"
    肉塊砸向頭顱的瞬間，洞窟地動山搖。林秋棠的發絲暴長纏住蘇婉，將她拖向腐爛的唇齒。千鈞一發之際，春杏的殘魂從杵尖躍出，白骨手指插入頭顱眼窩："小姐......安息吧......"
    頭顱發出震耳欲聾的哀嚎，金針盡數崩飛。李墨軒趁機撲向滾落的頭骨，卻被蘇婉用棺木碎片刺穿腳踝。兩人扭打間撞翻供桌，燭火點燃滿洞人皮，將岩窟化作煉獄。
    蘇婉搶到頭骨衝出火海，斷龍崖頂的血月正圓。她將頭骨置於懸崖邊緣，舉起青銅杵的刹那，整座山崖響起萬千冤魂的慟哭。
    "且慢！"
    李墨軒拖著殘軀爬來，手中舉著半塊玉佩："這是春杏的遺物，你不想知道她怎麽死的嗎？"
    玉佩映出最後一段記憶：
    1915年冬夜，林家祠堂
    春杏偷換冥婚合巹酒，卻被林父當場抓獲。她被按在雪地裏，看著小姐的活棺被抬往後山。道士剜出她的心髒塞入陶偶："你就永生永世當個守墓鬼吧！"
    記憶消散時，李墨軒的利刃已抵住蘇婉咽喉："你以為自己真是救世主？不過是林秋棠第七次轉生的肉身！"
    青銅杵突然自行飛起，貫穿兩人胸膛。蘇婉在劇痛中看到走馬燈——曆代容器的死亡瞬間，每個"蘇婉"都在生命最後將杵尖對準心髒。
    "該......結束了......"
    她用盡最後力氣揮下杵尖。林秋棠的頭顱炸成齏粉，血月突然迸裂，無數燃燒的紙錢從蒼穹墜落。李墨軒在灰燼中化為青煙，蘇婉的軀殼隨風消散，唯剩那根青銅杵釘在崖頂，鎮住百裏怨氣。
    晨曦穿透雲層時，崖底開滿血紅的花。每朵花蕊都托著個微笑的紙人，為首的丫鬟紙人捧著塊靈牌，上書：蘇氏婉娘，永鎮邪祟。
    《紙新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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