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耶寺的鍾聲在黃昏時分響起，沉重而緩慢，像是某種古老儀式的倒計時。陳洪泉站在寺院最高的經堂外，右眼的金色卍字在夕陽下泛著微光。周雯跟在他身後，腹部的咒文在暮色中若隱若現，如同一張半透明的網，束縛著皮膚下那些不安湧動的黑絲。
    銅鏡被放在經堂中央的祭台上，旁邊是格桑喇嘛留下的骨刀。鏡麵映出最後一縷陽光，卻在反射中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光線在空氣中凝固，如同金色的絲線，織成一張覆蓋整個經堂的網。
    "準備好了嗎？"周雯輕聲問。
    陳洪泉沒有回答。他的右眼視野裏，經堂的牆壁正在溶解，露出隱藏的真相——四壁嵌著無數銅鏡碎片，每塊碎片裏都封存著一隻三眼烏鴉的影子。而地麵之下，青銅巨鏡的共鳴聲越來越清晰，像是沉睡的巨獸正在蘇醒。
    儀式在午夜開始。
    陳洪泉用骨刀劃破手掌，鮮血滴在銅鏡上，卻沒有滑落，而是被鏡麵吸收，在內部形成血色的脈絡。周雯解開衣襟，腹部的咒文完全顯現，在黑暗中發出淡金色的光。那些紋路如同活物般蠕動，與銅鏡表麵的血絲相互呼應。
    "以身為牢。"陳洪泉低聲念道。
    "以魂為鑰。"周雯接上下半句。
    銅鏡突然懸浮到半空，鏡麵朝下投射出一道光柱。光柱中浮現出昆侖山脈的全息影像，每座雪峰頂端都亮起紅點——那是被封印在各個時代的青銅鏡碎片。最明亮的紅點位於岡仁波齊峰頂，正是他們曾經到過的冰洞。
    經堂開始震動。嵌在牆上的銅鏡碎片紛紛脫落，在空中組成一個立體曼荼羅。每塊碎片都映照出不同的場景：無燈村的古井、省立醫院的停屍房、雪山冰洞、文化館地下室......所有與事件相關的地點，此刻通過鏡麵連接在一起。
    陳洪泉的右眼突然劇痛。晶體化的角膜裂開細紋，金色卍字開始旋轉。透過這道裂縫，他看到銅鏡背後的真相——鏡中封印的不是單一實體，而是無數個時代的"三眼黑影"，它們被分別囚禁在不同的鏡麵維度中，卻始終在尋找重聚的機會。
    "它從來就不是一個。"陳洪泉的聲音沙啞，"我們封印的隻是其中一個碎片。"
    周雯腹部的咒文突然變黑，如同被墨汁浸染的蛛網。她痛苦地彎下腰，皮膚下浮現出三十個微縮的三眼圖案——對應著銅鏡映出的三十個紅點。
    "它們在通過我重聚......"
    骨刀自動飛起，刀尖對準周雯的腹部。陳洪泉想要阻止，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無法動彈。右眼的裂縫中滲出金色液體，在臉頰上凝固成細小的卍字紋路。
    "這是最後的封印。"格桑喇嘛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通靈者之血，守鏡人之骨，昆侖之眼......三者合一。"
    骨刀刺入周雯腹部的瞬間，整個經堂亮如白晝。她發出的不是慘叫，而是三十個聲音的混響——有無燈村的守井老人，有省立醫院的林護士，有桑耶寺的年輕喇嘛......所有被吞噬者的聲音在這一刻通過她的喉嚨釋放。
    黑血噴濺在銅鏡上，卻沒有汙染鏡麵，反而被吸收成細密的紅色紋路。鏡中的世界開始崩塌，三十個紅點一個接一個熄滅。陳洪泉的右眼完全碎裂，金色液體如淚滴般墜落，在落地前化作光點消散。
    當最後一點光芒消失時，經堂陷入絕對的黑暗。
    陳洪泉跪在地上，右眼處隻剩下空洞的眼窩。沒有疼痛，沒有流血，隻有淡淡的金光在眼眶邊緣流轉。他的手中握著兩麵銅鏡——一麵完整，一麵破碎。完整的鏡麵映出周雯蒼白但平靜的臉，破碎的那麵則映著三十個模糊的人影，正向他們鞠躬致謝。
    周雯的腹部傷口已經愈合，皮膚上隻剩下淡白色的疤痕，組成一個精巧的卍字。她輕輕觸摸陳洪泉空洞的右眼："疼嗎？"
    "不疼。"陳洪泉的聲音異常平靜，"我能看到更多了。"
    確實如此。盡管失去了右眼，他的視野卻比以往更加清晰。在黑暗中，他能看到經堂牆壁上每一道古老的刻痕，能看清百米外樹葉的紋理，甚至能穿透地麵，看到地底深處沉睡的青銅巨鏡——鏡麵已經重新封凍，冰層下的三眼黑影被無數金色鎖鏈纏繞，陷入了永恒的沉眠。
    桑耶寺外，最後一盞酥油燈熄滅了。
    三個月後，省立醫院眼科病房。
    "醫學奇跡！"主任醫師舉著ct片驚歎，"晶體化的眼球組織完全消失了，眶內長出了全新的神經血管網！"
    陳洪泉靠在窗邊，左眼看向窗外的城市，右眼的空洞處戴著一枚特製的眼罩——內層襯著從銅鏡上取下的碎片。陽光透過碎片，在他臉上投下細小的金色光斑。
    周雯推門進來，手裏拿著兩杯咖啡。她的腹部疤痕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隻有在特定角度的光線下，才能隱約看出卍字的輪廓。
    "文化館重建完成了。"她遞過一杯咖啡，"地下二層改成了文獻檔案館，所有關於昆侖山的資料都封存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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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洪泉點點頭，右眼眼罩下的碎片微微發熱。他知道，那麵青銅巨鏡依然沉睡在昆侖山地底，而無燈村的古井邊，永遠亮著一盞無人照看的酥油燈——燈芯是用格桑喇嘛的骨灰揉成的，燈油則是三十位犧牲者的血與淚。
    "還會有人找到它嗎？"周雯突然問。
    陳洪泉望向遠方。在他的特殊視野中，城市上空漂浮著無數細絲，有些是正常的能量流動，有些則是極淡的黑絲——殘留的、未被完全清除的印記。它們太微弱，已經無法構成威脅，但確實存在著，如同野火後的餘燼，等待著不可能到來的複燃機會。
    "會的。"他輕聲回答，"但下一次，會有新的守鏡人。"
    黃昏的桑耶寺金頂，一隻三眼烏鴉落在經幡上。
    它的第三隻眼映出寺內正在發生的一幕：年輕的紅衣喇嘛打開暗室，取出一本用金汁書寫的新經卷。經卷第一頁畫著兩麵相對的銅鏡，鏡中分別是一個獨眼男人和一個腹部有疤的女人。
    喇嘛小心地翻到最後一頁，在上麵添了行小字：
    "昆侖永夜，長明不滅。"
    合上經卷時，一滴蠟淚落在封麵上，正好形成卍字的形狀。窗外，那隻三眼烏鴉振翅飛向昆侖山方向，它的影子投在經卷上，卻是一盞燃燒的酥油燈。
    燈焰中，隱約可見三十張安詳的麵孔，正微笑著閉目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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