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實質的潮水，裹挾著李岩的意識沉沉浮浮。他感覺自己被撕成了兩半——一半是那個拖著殘腿活了二十年的普通人，一半是某種正在蘇醒的、古老而冰冷的存在。右半身的皮膚下，青黑色的紋路如同活物般蠕動，每一次脈動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李岩！李岩！\"
    陳濤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李岩努力聚焦視線，看到好友模糊的臉在眼前晃動。陳濤的嘴角掛著血跡，右臂不自然地垂著，但左手仍死死抓著他的肩膀。
    \"醒醒！媽的，那畜生蛇對你做了什麽？\"
    李岩的喉嚨裏擠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嘶吼。他的右手指甲已經變成了鋒利的黑色尖爪，不受控製地抓撓著地麵，在水泥地上留下道道深痕。
    \"退後！\"灰爺的聲音從側麵傳來，\""仙骨"在強製覺醒，他現在控製不了自己！\"
    李岩的視野被分割成兩半——左眼看到的是陳濤驚恐的人類麵孔，右眼卻看到一團模糊的金色光暈，那是陳濤的陽氣，現在正被自己右半身散發的青黑色能量侵蝕著。更可怕的是，他能聽到地窖角落裏那些遊魂的竊竊私語，它們用古老的蛇語重複著一個詞：\"容器...容器...容器...\"
    常天龍巨大的蛇軀盤踞在地窖中央，金色的豎瞳冷冰冰地注視著這一切：\"看啊，我父親的力量正在他體內蘇醒。\"它的聲音直接鑽入李岩的大腦，帶著蛇類特有的嘶嘶聲，\"你感覺到了嗎？那種力量？那種...饑餓？\"
    李岩猛地抱住頭，感覺顱骨內有什麽東西在膨脹。記憶碎片如鋒利的玻璃碴在腦海中翻攪——父母站在火中，手中捧著發光的黑色鱗片；年幼的自己右腿扭曲變形，長出鱗片和尖爪；一個模糊的蛇眼身影將他拖離火場...
    \"不...這不是我...\"李岩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唾沫從嘴角滴落，在地麵上腐蝕出細小的坑洞。
    \"當然是你。\"常天龍緩緩遊近，蛇信幾乎碰到李岩的臉，\"十年前那場"淨火"沒燒死你，就是因為你是完美的容器。我父親的本命鱗選擇了你，而不是他那幾個廢物子嗣。\"
    灰爺突然跳到李岩麵前，毛發根根直立：\"常天龍！你他媽到底想幹什麽？如果李岩真是常天霸選中的容器，你為什麽要喚醒"仙骨"？\"
    巨蟒的金瞳閃過一絲陰冷的光芒：\"灰老三，你真以為我父親死了？\"它突然張開血盆大口，露出森白的毒牙，\""仙隕之戰"隻摧毀了他的肉身，他的精魄一直藏在那塊本命鱗裏——就是被這孩子的父母偷走的那塊。\"
    李岩的右腿突然爆發出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痛，他慘叫一聲，看到自己的右褲腿被撐破，皮膚下凸起的紋路現在已經變成了真實的黑色鱗片，在昏暗的地窖中泛著金屬光澤。
    \"看啊，\"常天龍興奮地嘶嘶作響，\"鱗片開始具現化了。等"仙骨"完全覺醒，我父親就能借著這具身體重生！\"
    陳濤踉蹌著站起來，用沒受傷的左手舉起配槍：\"我他媽不管你們這些妖魔鬼怪的破事，但李岩是我兄弟！\"他扣動扳機，子彈呼嘯而出，卻在距離常天龍鱗片寸許的地方詭異地懸停，然後叮當一聲掉在地上。
    巨蟒甚至懶得看他一眼：\"勇氣可嘉，螻蟻。\"它尾巴輕輕一掃，陳濤就像破布娃娃般飛出去，重重撞在牆上，滑落在地不省人事。
    \"陳濤！\"李岩嘶吼著想爬過去，卻被右腿的異變釘在原地——膝蓋以下的部位已經完全變成了某種介於人腿與蛇尾之間的形態，黑色的鱗片覆蓋了每一寸皮膚。
    灰爺的小眼睛閃爍著絕望的光芒：\"常天龍...你父親如果重生，整個北方仙家都會遭殃！五十年前他為了修煉化蛟，吞了多少同族？\"
    \"弱肉強食，天經地義。\"常天龍冷酷地回應，\"等我父親重生，五大仙家的格局也該變一變了。\"
    李岩的意識在劇痛和憤怒中掙紮。右半身越來越不像自己，但左半身仍保留著最後一絲清明。他模糊地意識到，常天龍想要的不僅是那片蛇蛻，而是要利用他作為容器複活常天霸。而地窖裏...地窖裏藏著另半塊關鍵鱗片。
    \"灰...爺...\"李岩從喉嚨裏擠出這兩個字，右眼死死盯著地窖角落——那個做過奇怪手勢的遊魂仍然站在那裏，比其他遊魂更清晰，依稀能看出是個中年男子的輪廓。它再次做了那個手勢，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然後指向地窖深處一堆雜物後的牆壁。
    灰爺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暗示。它的小眼睛飛快地掃視地窖，突然定在角落一個不起眼的鐵箱上：\"菜鳥，撐住！\"
    趁著常天龍陶醉在即將成功的喜悅中，灰爺化作一道灰影竄向角落。它的動作快如閃電，但常天龍畢竟是修行數百年的蛇仙，立刻察覺了異常。
    \"找死！\"巨蟒怒吼一聲，尾巴如鞭子般抽向灰爺。
    千鈞一發之際，李岩體內突然爆發出一股強大的力量。他不顧右腿撕裂般的疼痛，猛地撲向常天龍，異變的右手狠狠抓向蛇眼！常天龍猝不及防，勉強偏頭避開要害，但李岩的利爪還是在它臉頰上留下五道深深的血痕。
    \"你竟敢——\"巨蟒暴怒，金瞳收縮成一條細線，毒牙間滲出晶瑩的毒液。
    這一阻攔給了灰爺寶貴的時間。它已經撬開鐵箱，從裏麵叼出一個用紅布包裹的小物件。就在常天龍轉頭要攻擊灰爺的瞬間，灰爺猛地扯開紅布——半塊黑色的蛇鱗在昏暗的地窖中爆發出刺目的光芒！
    \"鎮仙印的另一半！\"灰爺高喊道，\"李岩，接住！\"
    它用盡全力將鱗片拋向李岩。常天龍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整個地窖都在聲波中顫抖，牆皮簌簌剝落。它不顧一切地撲向空中的鱗片，但李岩搶先一步——他的左手唯一還保持人類形態的部分）接住了鱗片。
    刹那間，一股強大的能量波動以李岩為中心爆發！他口袋裏的那片蛇蛻自動飛出，與手中的半塊鱗片如同磁石般相吸，在刺目的光芒中合二為一，形成一塊完整的黑色菱形鱗片。鱗片上的符文亮起，與李岩右半身的紋路產生強烈共鳴。
    \"不！！\"常天龍的咆哮中第一次帶上了恐懼，\"放下它！那不是你能控製的！\"
    李岩本能地將完整的鱗片按在自己胸口。一股清涼的能量瞬間流遍全身，與右半身狂暴的\"仙骨\"力量激烈碰撞。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成了戰場，兩股力量在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頭裏廝殺。最劇烈的衝突發生在右腿——新生的鱗片開始剝落，露出下麵鮮血淋漓的人類皮膚。
    \"堅持住！\"灰爺在一旁呐喊，\"鎮仙印在重新封印"仙骨"！\"
    常天龍徹底瘋狂了。它巨大的身軀在地窖中橫衝直撞，毒液四處飛濺，腐蝕出陣陣白煙。\"那是我的！我父親的力量是我的！\"它張開血盆大口，直接向李岩撲來，準備將他連人帶鱗一起吞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地窖角落裏那個一直指引他們的遊魂突然實體化——一個麵色慘白的中年男子，穿著二十年前的舊式西裝。他無聲地衝到李岩麵前，雙臂張開，直麵常天龍的攻擊。
    巨蟒的毒牙深深刺入男子的肩膀，但令人驚訝的是，遊魂沒有像預期那樣消散，而是緊緊抱住了常天龍的頭部。他的身體開始發光，越來越亮，最後變成了一個刺眼的光球。
    \"自爆魂魄？!\"常天龍驚恐地掙紮，\"你是誰？為什麽要幫他們？\"
    遊魂沒有回答，隻是轉頭看了李岩一眼，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在那電光火石的瞬間，李岩認出了那個笑容——和他父親照片上一模一樣的笑容。
    \"爸...?\"他喃喃道，淚水模糊了視線。
    下一刻，耀眼的白光充滿了整個地窖。常天龍發出淒厲的慘叫，巨大的蛇軀在白光中扭曲、掙紮，最後\"砰\"地一聲炸成無數黑色碎片，消散在空氣中。
    爆炸的衝擊波將李岩掀飛出去。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他緊緊抱住那塊黑色鱗片，感覺它正在慢慢融入自己的胸口，與\"仙骨\"達成某種微妙的平衡...
    不知過了多久，李岩在一陣劇痛中醒來。他躺在地窖冰冷的地麵上，胸口火辣辣地疼，但右腿的異變已經消退，變回了普通的人類肢體，隻是上麵布滿了青黑色的紋路，像是某種古老的刺青。灰爺疲憊地趴在他胸口，小爪子按在那塊已經半融入皮膚的黑色鱗片上。
    \"結...結束了？\"李岩的聲音嘶啞得可怕。
    灰爺點點頭，小眼睛裏滿是複雜的情緒：\"暫時吧。常天龍沒死，隻是被重創。而你...\"它指了指李岩胸口的鱗片，\"現在成了新的"鎮仙印"宿主。\"
    李岩艱難地坐起來，看到陳濤在不遠處呻吟著恢複意識。地窖一片狼藉，但那個救了他的遊魂——他的父親——已經無影無蹤。
    \"我爸的魂魄...他...\"
    \"自爆魂魄是徹底的湮滅，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灰爺輕聲說，\"但他救了你，也阻止了常天霸重生。\"
    李岩的胸口突然一陣刺痛，不是傷口，而是更深處的、靈魂層麵的疼痛。他低頭看著那塊已經與皮膚融合的黑色鱗片，感受到裏麵沉睡的強大力量——常天霸的精魄，現在被重新封印，而他自己則成了這個封印的容器。
    \"所以我現在是...什麽？\"他苦澀地問，\"人？仙？還是什麽怪物？\"
    灰爺跳上他的肩膀，罕見地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臉頰：\"你是李岩，灰家的出馬弟子。至於其他的...\"它的小爪子拍了拍那塊鱗片，\"我們會想辦法解決的。\"
    陳濤踉蹌著走過來，左臂不自然地垂著，但臉上掛著釋然的笑容：\"媽的，我還活著？那臭蛇呢？\"
    \"暫時解決了。\"李岩想笑，卻流下淚來。他指向角落的鐵箱，\"我爸...他的魂魄一直守在這裏，守著另半塊鱗片。\"
    三人沉默了片刻。地窖裏的遊魂已經全部消散，隻剩下陰冷潮濕的空氣和戰鬥留下的痕跡。
    \"走吧，\"灰爺最終打破沉默，\"這地方不宜久留。常天龍雖然受了重傷，但他的爪牙隨時可能來查看。\"
    李岩在陳濤的攙扶下艱難站起來。右腿恢複了人形，但走起路來仍有些異樣，像是隨時可能再次異變。胸口的鱗片隨著心跳微微發熱，提醒著他體內沉睡的危險力量。
    當他們艱難地爬上地窖樓梯時，李岩突然停下腳步：\"等等...如果常天龍一直在找這塊鱗片，為什麽它會在我們家地窖裏？我父母到底是什麽人？\"
    灰爺的小眼睛閃爍著複雜的光芒：\"這個問題...我們得去找白婆婆。她是五大仙家中最年長的，應該知道五十年前那場"仙隕之戰"的真相。\"
    走出凶宅時，夕陽正好西沉，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李岩回頭看了一眼這棟吞噬了他太多噩夢的房子，胸口鱗片的位置隱隱作痛。他知道，這遠不是結束——常天龍會卷土重來，他體內的\"仙骨\"和\"鎮仙印\"需要平衡，而父母犧牲的真相還有太多謎團...
    但此刻，有灰爺蹲在肩頭，有陳濤攙扶著他，至少他不再是孤軍奮戰。
    \"接下來去哪？\"陳濤問，語氣輕鬆得像是剛剛經曆的不是生死搏鬥，而是一場刺激的冒險。
    灰爺掏出迷你煙袋，深深吸了一口：\"先去白婆婆的藥廬。你的胳膊需要治，李岩的封印需要穩定...\"它的小眼睛眯起來，\"然後，我們得查清楚五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以及為什麽常天霸會選擇一個小男孩作為重生容器。\"
    李岩默默點頭，右手不自覺地撫上胸口的鱗片。在那裏，一個古老的靈魂正在沉睡，而他的命運，已經與這個靈魂緊緊糾纏在一起，無法分割。
    夕陽下，三個身影——一人，一仙，一介於兩者之間的存在——緩緩走向遠方，背後凶宅的影子如同張開的巨口，卻再也無法吞噬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