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小的雨珠在格雷斯的黑色羊絨大衣上鋪了一層，他的臉被雨水濕潤，顯得更加冰冷。
    在他身邊站著兩個人。
    【初始】的教宗，依琉斯·哈特，被稱為“第一人”。
    【初始】的副教，莉莉絲·海威爾，被稱為“第二人”。
    依琉斯身材矮小，肚子像懷胎八月的孕婦那麽大，不過因為穿著長大衣，把這驚人的肚子遮住了，這讓他圓潤飽滿的臉看起來都親切了許多。他眯著那雙藍色小眼睛看麵前來來往往忙碌的【初始】成員，嘴角有親切的笑意，沒人能看清他在想什麽。
    莉莉絲則是個灰發美人，三十歲左右，深藍色眼眸裏有毫不掩飾的疑慮。她同樣穿著黑色大衣，衣擺下可以看到焦糖色的裙角。她是位驅魔人，惡魔使是一隻長著翅膀的鷹人。這名叫“塔裏”的惡魔使討厭下雨，正把半邊翅膀撐在莉莉絲頭頂。
    他們三人的麵前是一個大草坪，【初始】的傳統者們在草坪上按照既定的路線挖掘著，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草甸的氣味。
    隨著草坪不斷被挖開，地麵上的法陣逐漸成型，莉莉絲看著，忍不住說道：“格雷斯，你確定這是正確的法陣？萬一召喚的不是我神，咱們不就是被人當猴子耍？我覺得儀式應該先暫停，等更加確認之後再進行。”
    格雷斯不屑莉莉絲謹慎的態度，冷硬地諷刺道：“昨天與那位溝通的時候，你也在場。”
    莉莉絲沉默一下，無法反駁。昨天的溝通儀式中，僅僅是透過法陣，她就感受到了那令她戰栗不已又興奮不已的力量，她確認當時確實與一位強大存在進行了交流，但那存在真的是那位【最初】嗎？
    她看向依琉斯，後者依舊是笑嗬嗬的樣子，似乎一點也不擔心，還安慰她。
    “莉莉絲，拋下你的疑慮吧。我等都是偉大最初的追隨者，有什麽事比即將見到信仰的神聖存在更吸引你的心神？”
    “我們【初始】，不就是為了迎接偉大的【最初】再次降臨人間界而創立嗎？”格雷斯問，“你在猶豫什麽？”
    莉莉絲敏感地從格雷斯冷硬的聲音裏聽出了殺意，似乎是準備要是她出聲阻止，就會將她當場格殺。
    再看向依琉斯，那雙小眼睛幽幽望過來，似乎也在冰冷地審視。
    一個兩個都瘋了。
    莉莉絲心裏歎息，找了個借口，“格雷斯，我隻是不敢相信，你竟然會相信斯塔萊德家的惡魔使的話。”
    “不，你說錯了。”低沉沙啞的煙嗓從身後傳來。
    莉莉絲心中一驚，慌忙回頭，看到一雙比夜色更幽暗的眼睛。
    感受到威脅，她的惡魔使塔裏翅膀上的羽毛都炸起來，似乎馬上就要收回再展開，朝那神秘的惡魔使衝過去。
    對著那雙危險如深淵的眼眸，莉莉絲從心底升起寒意，連忙安撫地拍拍塔裏護在她身側的翅膀，對它搖了搖頭。
    她接上那惡魔使的話，問：“我哪裏說錯了？”
    那惡魔使語調深沉地說道：“我不屬於斯塔萊德，也不屬於哪一派，我隻屬於我自己。”
    莉莉絲訝然。有個性的惡魔使她見過不少，但自我意識這麽強的，還是第一次見。
    依琉斯欣賞地笑笑，“你這句話有我神的風範，也是偉大最初的追隨者嗎？”
    黑發黑瞳的惡魔使幹脆否認，“不是。”
    場麵一度安靜，隻有泥土被挖動的聲音。
    格雷斯打破寂靜，介紹說：“兩位，這就是許夜。”
    “依琉斯。”依琉斯結束了審視，真心實意道：“聞名不如見麵。你是一位很有意思的惡魔使。”
    莉莉絲仍舊警惕，隻是點了點頭，禮貌地說了自己的名字。
    許夜並無所謂他們對自己是怎樣的態度，默然看著那些挖草坪的人，過了會，才像被什麽提醒了似的，掃了那隻巨大的鷹人惡魔使一眼。
    塔裏隻覺得一陣寒意從腳底上升，整個身體連同翅膀都顫抖了一下。它不禁抬頭看看雨中的夜空，心裏更加討厭這煩人的雨水，它可不想得流感。
    在小雨中站了一會，有傳統者跑過來向依琉斯報告，“教宗冕下，已經按照要求，全部挖好了。”
    幾人目光同時落在草坪上被挖出來的巨大陣紋上，在陰暗的天光下，新挖出來的泥土痕跡透著些許黑沉，空氣裏屬於泥土的腥氣更加濃鬱。
    格雷斯確認這和許夜所提供的圖案一致，滿意點頭，不用依琉斯開口，自行吩咐：“好，把香料鋪到上麵。”
    一袋袋香料被傾倒在挖開的陣紋上，那是一塊塊被切割成方形的白色木質香料，在曼斯克伯，這種香料被稱為“木白金”，公開售價是每恰90金幣。其散發的香氣十分溫和自然，經常會被貴族小姐們混合其他花瓣放進香包裏。但太多太濃鬱的話，再溫和的香氣也會變得刺鼻。
    泥土腥氣逐漸被昂貴的奇異香氣覆蓋，遍地的白色碎塊，被雨水濕潤，接續散開的香氣像是被水浸泡過，給人一種沉重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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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料很快鋪滿了，許夜低聲說：“可以進行召喚了。”
    【初始】的幾位傳統者首腦麵麵相覷，最後依琉斯笑嗬嗬道：“你們都有自己的惡魔使，這個儀式，就交給我親自來進行吧。”
    莉莉絲向來謹慎，沒有反對。格雷斯則像是對依琉斯極為忠誠，頭點得沒有絲毫猶豫。
    依琉斯滿意地上前，站到了召喚陣紋上，默念起召喚儀式的三段定位詞。
    “最初的惡魔使，力量與災劫的化身，偉大的魔神迪厄多斯，降臨吧！此處名為人間，來到我的身邊，以我靈呼喚你，強大的神聖存在……”
    ……
    安靜的雨夜，高跟鞋輕巧的落在大理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路臨溪聽著“嗒嗒”的腳步，有些不耐煩地回頭，嫌棄道：“說了多少遍讓你換鞋，這動靜隔兩條街都聽到了！”
    司紫輕輕笑，“咱們又不是在做賊，你怕什麽？”
    “誰怕了？！”路臨溪豎起英氣的濃眉，“每天噠噠噠的，煩都煩死了！”
    司紫哼笑，“不愛聽可以閉上耳朵。”
    她說著，故意把腳步落得重些，讓那聲音更加響亮。
    路臨溪皺眉，看到終於登上了最後一層階梯，沒再多說，隻是上前去，抬手敲了敲門上的雙月牙狀銀環。
    很快，她們麵前的大門打開，裏麵透出的光線淡雅如月光，從一條縫逐漸擴展為一條兩人寬的光路，空靈飄渺的聲音從中傳出。
    “女孩們，進來吧，到我這裏來。”
    司紫和路臨溪對視一眼，又各自嫌棄地別開，她快速上前兩步，和路臨溪並肩走向這圓形穹頂大廳的盡頭。
    月白色的穹頂上鏤空著一個個月牙狀洞口，映著外麵漆黑的夜空，仿佛一隻隻笑彎的眼睛。
    大廳盡頭是一個有著月牙狀椅背的高大聖座，上麵坐著一位穿著月白色露肩長裙的紅發女子。
    這是露娜翡絲，永頌殿堂派駐在全食之都聖曼斯大教堂的大祭司。
    兩人抬手在胸前做了一個月神教派祈禱手勢，同聲道：“露娜翡絲閣下，願您永恒。”
    露娜翡絲也回：“願永恒。”
    這位容顏安寧聖潔的祭司直入主題：“呼喚二位前來，是我神降下神諭，一場席卷全食之都的大災難即將降臨，你們是注定之人，是化解這次危機的關鍵存在……”
    大災難？
    司紫輕皺眉，聽到路臨溪直白的疑問。
    “我們要怎麽化解？”
    露娜翡絲輕輕搖頭，“神諭並沒有提及。”
    路臨溪瞬間也鎖緊眉頭。
    司紫問：“我們可以請求月亮女神的幫助嗎？”
    露娜翡絲再次搖頭，似乎也覺得這過於為難她們，憐愛地道：“靠近我。”
    兩人再上前。
    這位身高將近一米九的女祭司站起來，雙手撫在二人的頭頂，她閉上眼，粉唇輕啟，默頌禱詞。
    隨著她的輕頌，整個大廳淡雅如月光般的光線黯淡了些許，她的掌心凝聚柔和的光芒，灑落在她麵前的兩個女孩身上。
    司紫隻覺得渾身一陣清涼，像是月光照拂過，隨即永遠投注在自己身上，揮之不去。
    “這是月神的祝福，能夠增強你們的靈性與精神力。”露娜翡絲嗓音溫柔，笑望著她們，“在任何時候，保持清醒都是非常難得的。”
    兩人露出感激的神情。
    “災難即將來臨。”露娜翡絲端莊地坐回聖座，“我不能離開教堂，你們要自己小心。”
    兩人恭順應下，被輕柔地請離了大廳。
    走出教堂，司紫才露出麻煩上身的複雜神情，“關於這個我們要解決的大災難，你有什麽想法？”
    路臨溪說：“已知聖堂的宗座在暗中策劃某種事件，也許是他搞的鬼。”
    司紫回想剛才的會麵，“但是露娜翡絲沒有提到任何勢力。”
    路臨溪看一眼她的神情，揚眉，“怎麽，要再來一次？”
    司紫皺眉，像是在嫌惡什麽，但還是點頭，“回去再說。”
    兩人走過無人的長街，高跟鞋嗒嗒清響，夜空裏再次響起不耐的吐槽。
    “你真該換雙鞋了。”
    “這的鞋我穿不習慣。”
    “就你講究多，矯情不死你。”
    “要不你把自己的鞋換我？我不嫌棄你穿過哦。”
    “滾！讓我穿高跟鞋，不如讓我死。”
    ……
    宋春馳獨自走進了萊茵哈特大教堂。
    在對【初始】的打算有所猜測後，他們決定把這事告知多拉格。
    按烏銜秋的說法，不管真假，隻要做好準備，就不會在事情真的發生時驚慌失措，做出錯誤的判斷。
    宋春馳萬分同意，隻不過才出了旅館，兩人就被菲利斯截住了。
    也不知道這人是什麽時候來的，又為什麽不直接進旅館找他們。
    總而言之，他和烏銜秋現在兵分兩路，烏銜秋跟著菲利斯去了【搖籃】的駐地，而他則直接趁著夜色飛到了萊茵哈特大教堂。
    進入深夜，沒有人再來禱告，教堂前麵的大廳許多燈光都熄滅了，隻有浮雕牆下還有燈光，宋春馳走進去，看到多拉格主教站在那個黑色方台後，依舊在看讚美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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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讓宋春馳想到，應該有很多人寫詩讚美聖壇，因為多拉格主教現在看的這本和他上次見過的那本大小並不一樣。
    “多拉格主教，晚上好。”
    打擾別人專注的閱讀顯然有些冒犯，不過他現在有急事，所以並沒有覺得不好意思，不過還是禮貌地道：“深夜來訪，打擾了。”
    卻見多拉格溫和笑了，“不打擾，我在等你。”
    他說著望了望宋春馳身後，沒看到烏銜秋，灰色眼眸瞬間轉深，神情卻依舊自然。
    聽到多拉格說是在等自己，宋春馳驚訝的睜大眼睛，然後才笑，“啊... ...等我，難道您會預知？提前知道我今晚會來？”
    多拉格搖頭，“帕克把那些資料給了你們，在看到那份調查卷宗後，我想你們會有所行動。所以這兩天就在這裏多等一會兒。”
    他說著，灰色眼眸流露笑意，“畢竟，烏在這裏上過課，也算是我的學生。”
    宋春馳輕點頭，“您也知道那首預言詩了，那您是什麽想法？咱們要怎麽做？”
    多拉格沒有馬上解答，轉而問：“怎麽隻有你來？烏呢？”
    宋春馳眨眨眼，飛快道：“我們從克裏斯多過來，我嫌他走得太慢，就自己先飛過來了。”
    他說完就知道這個借口蹩腳，連忙露出了經典的討好笑容。
    多拉格看他兩眼，輕搖頭，沒有再追問，隻說：“教廷已經上報宗座，冕下的意思是先觀望。”
    “啊？”宋春馳訝異，“什麽都不做嗎？”
    他的聲音在昏暗的大廳回響，意識到自己過於大聲，他連忙壓低聲音，“可是他們要召喚的是那位【最初】啊！”
    看他急切的表現，多拉格這才露了笑容，“你不知道，即使是那被稱為【魔神】的存在，也是有弱點的。”
    宋春馳特別捧場，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什麽弱點？”
    多拉格：“他的弱點就在那本驅魔之書上記著。而我已經派人到驅魔協會協商，將驅魔之書送到教堂來，到時，要是他們真的將那東西召喚出來，我們就讓祂嚐嚐苦頭。”
    宋春馳聽到驅魔之書，精神都振奮了，但無論他怎麽問，多拉格都不願意說上麵哪個法術是針對那位魔神的。
    看到多拉格禮貌溫和的微笑，宋春馳就知道那是逐客令，隻好告辭離開。
    多拉格盯著那青年模樣的惡魔使孤單的背影，沉默了一會，才緩緩合上手底下的詩集。
    他蒼老的手指撫過上麵的幾行詩句。
    【聖靈啊！
    將不潔、虛偽與背叛。
    將一切的罪惡。
    墮入深淵！
    審判！審判！審判！】
    輕輕一聲歎息。
    教堂大廳陷入無邊的黑暗。
    ... ...
    宋春馳才飛到驅魔協會附近，就看到底下的街道上慢慢走著一道挺拔的身影。
    即使換下了那身自發光的聖潔長袍，烏銜秋依舊引人注目，隻穿著簡單的白襯衣，都像會發光似的。
    半空有羽翼振動聲音，烏銜秋抬頭，看到宋春馳穿著那華麗的長袍從空中落下，也許是因為永恒追尋自帶的效果，青年在夜色中顯得明亮又聖潔。
    他帶著驚喜的燦爛笑容降落到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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