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氣象雷達顯示，微暴流的範圍隻有幾百米，加速俯衝以高度換速度盡快脫離，危險自然就解除了。”
    “這種操作不具普遍性，得看實際情況。”
    李幹一句話給出了答案。
    賀明飛恍然大悟，點著頭說道，“微暴流這種氣象很少見，你也是個倒黴催的。”
    李幹哈哈笑道，“應該說是張隊長機組運氣好，遭遇一次微暴流，無意之間把好幾個極限試飛科目完成了。”
    賀明飛搖頭苦笑，他感覺到自從上次迫降後，李幹的變化很大，性格開朗了許多，心態也平和了許多。
    晨光廠沈傑在辦公室裏抓耳撓腮，等來了985廠的調查組。調查組裏有部隊代表，沈傑不得不重視。
    簡單寒暄後，沈傑說，“殲七出口是大事，接到你們的情況通報後，我廠馬上進行了自查，所有的情況都在這裏了。”
    沈傑說著把一份報告遞給了李幹。
    李幹一目十行看完遞給陳海恩，對沈傑說，“沈廠長，你們使用了不符合要求的原材料，這一點是確鑿無疑的。不過，我們此行的目的是搞清楚，你們的零部件是怎樣到了985廠的。相關往來單據票據，請拿出來。”
    沈傑的笑容就有些僵硬了，勉強說道，“好，好好好，我現在就讓人送過來。”
    他打了個內線號碼，招呼大家坐下來喝茶。
    不多時，財會人員把相關的單據票據送了過來，厚厚的一遝。林小茹便接在手裏，仔細核對。
    她是專業的財會人員。
    一個係統裏的廠子之間的供需關係很簡單，計劃經濟時代，根據上級指令生產，根據上級指令將生產出來的前起落架發到985廠。
    相關的貨運單據非常齊全，各類票據應有盡有。
    林小茹朝李幹點了點頭，“手續沒問題。”
    李幹便問沈傑，“沈廠長，指令文件給我們看看。”
    “可以，當然可以。”沈傑從抽屜裏取出文件，是上級發來的通知電報，遞給李幹，說，“我們完全是按照命令執行的，這上麵寫得很清楚，不存在違規供貨。”
    李幹看得很仔細，的的確確是三級部發給晨光廠的文件，明確要求晨光廠為985廠殲7E出口項目提供50副前起落架。
    隨後，沈傑帶調查組去看了原材料。
    晨光廠的自查報告承認了使用了不符合要求的原材料，如此一來，事情看似水落石出了。
    沈傑上來就直接承認是己方的問題，還要他怎樣呢？
    晚上，調查組在晨光廠招待所住下。
    李幹召集大家開會，道，“大家談一談看法，咱們這個調查報告，應該怎樣寫。”
    卓不群攤著手說，“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晨光廠疏忽大意使用了不合規的材料，導致提供給我廠的前起落架出現了嚴重質量問題。寫明情況報給廠裏，還能怎樣寫。”
    李幹掃了眼這個明顯對自己有莫名其妙敵意的技術員，沒有搭腔。
    陳海恩擰著眉頭說，“問題的關鍵是，這個生產任務為什麽會落到晨光廠的頭上，這不對勁。”
    “陳哥，那是上級領導機關三級部的事，咱們也管不著啊。”卓不群說。
    陳海恩說，“話是這麽說……”
    大家沉默了。
    其實都意識到了，再往下查，搞不好會牽扯到三級部，那就不是他們這些小卡拉米能做的事情了。
    李幹沉聲說，“晨光廠是老牌配件廠了，他們就是專門生產飛機起落架的。你們覺得，他們會犯那麽低級的錯誤嗎？”
    林小茹說，“你懷疑，他們是故意的？”
    這話一出，大家的呼吸就急促了。
    那可是犯罪行為啊！
    陳海恩擺手說，“沒有證據，這話不敢說。”
    林小茹冷笑道，“你們和211廠之間的那些矛盾人盡皆知，殲七拿下了出口訂單，211廠的殲八遲遲不能定型，用點手段破壞你們的生產，一點也不奇怪。”
    這話也就軍代表敢說了。
    陳海恩、吳強、卓不群三人的臉色就既尷尬又難看。
    兩個廠子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係統裏誰人不知。
    林小茹繼續說，“這是嚴重的生產事故，我不管你們怎樣寫調查報告，我們軍代處是一定會如實向上級報告的。”
    “林幹事，有話好好說，現在起碼沒有造成事故，損失都還是可控的。”陳海恩連忙說。
    林小茹不搭話，看向了李幹。
    盡管她職銜比李幹高了兩級不止，但調查組裏，軍代處的意見是以李幹的為主，這是洪海濤早就明確了的。
    李幹有了決定，他說，“我們明天再到車間看看，如果沒有新的發現，就形成報告。怎麽樣處理是上級領導考慮的事情，我們隻管據實報告。”
    大家都沒意見，紛紛起身離開了李幹的房間，各自回去休息了。
    等人走了之後，李幹坐在辦公桌前沉思了起來。
    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背後一定有211廠的影子。或者幹脆說，這件事情搞不好就是211廠授意的。
    林小茹的話是一點沒錯，為了破壞殲7E出口，那幫人什麽都幹得出來。
    這幫人就是武達民為首的舊社會成長起來的高知識分子。武達民隻是211廠飛機設計所的所長，但在211廠裏，他的話語權有時候比廠長還大。
    李幹知道，接下來，武達民和姚兆林會死死抓住殲8和渦扇6這兩個國家重點項目，生生地拖了整整二十年時間，那時，美國的第四代隱身戰鬥機已經服役了。
    尤其是渦扇6，在曆史上，這個所謂的先進大推力發動機差點就熬死了殲10項目。
    一定要趁此機會將武達民這幫人盯死在恥辱柱上。
    夜晚，月明星稀。
    招待所的另一側，翟助理從公文包裏取出一份檔案，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窗外處的辦公桌上。
    翟助理神色凝重地盯著黃色的牛皮檔案袋。
    良久，他下定了決心，拿起檔案袋大步出門，穿過庭院走向李幹住的房間。
    “篤篤！”
    輕微的敲門聲驚醒了李幹。
    李幹起身去開門，卻看到了一個陌生人。
    “李幹同誌，我想和你談一談。”翟助理開門見山道。
    李幹心生疑惑，“你是？”
    “211廠飛機設計所助理工程師翟飛，這是我的工作證件。”翟飛把證件遞過來。
    李幹仔細看了證件，一下子警惕起來，把證件還給翟飛，不動聲色地問，“翟工，有什麽事？”
    “方便進去談嗎？”翟飛左右看了看。
    李幹讓開門，把翟飛請進來。
    翟飛順手把門帶上關好，徑直走到辦公桌那裏，把手裏的檔案袋放下，把裏麵的材料取出來，道，“你先看看這個。”
    李幹不明就裏，走過來翻看起來，他越看臉色越難看。
    良久，李幹長出一口氣，“這才是真正的03號殲8原型機雙發空中停車事故調查報告。”
    翟飛既然下了決心，就不再猶猶豫豫，他說，“是的，交上去的和公布出來的那份報告是加工過的。”
    李幹沉聲說，“果然是整體設計有嚴重缺陷，當時我做超音速飛行試飛的時候，在跨音速階段，機身抖動非常厲害。現在想想，如果當時我繼續加大油門，飛機搞不好會空中解體。”
    他內心已經極其憤怒了，這是在拿部隊飛行員的生命作為代價，武達民該死！
    但他麵上依然是平靜的，這個翟飛突然來訪，突然拿出真實報告，目的是什麽？
    用屁股想都知道，這份調查報告一定被武達民視為最機密的文件，不可能隨便出現在一個助理工程師的手裏。
    翟飛知道，要獲得李幹的信任，必須要把事情全盤托出，他說，“我是武所長的學生，擔任他的助理，很多事情都是經我的手去做的。”
    “李幹同誌，你是03號殲8事故的替罪羊，那些罪名都是莫須有的。事實上，我們在調查的時候就發現，你當時的處置是最正確的。”
    “知道為什麽會以你違反塔台指令為由，給你處分嗎？”
    李幹把椅子拉過來，讓翟飛坐下，去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麵前。
    翟飛繼續說，“殲八的設計有很多問題，當時武所長在塔台上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如果飛機飛回來，那些問題就很難掩蓋了。他是希望飛機掉山裏的，最好起火燒成架子。”
    李幹拿出煙，慢慢點了根。
    吸煙影響肺活量，飛行員不抽煙不喝酒，而李幹此時卻顧不上那些了，因為表麵平靜的他，已經出離憤怒。
    翟飛說，“誰都沒想到，你不但成功迫降了，飛機除了機頭，其他地方基本完好。飛機本身的設計缺陷肯定會暴露，這對武所長會是致命打擊。”
    “為了掩蓋殲八本身的設計缺陷，武所長找了很多老領導，費盡心思炮製了一份將責任指向試飛員的報告……”
    李幹發現，自己還是高估了某些人的底線。
    翟飛說出來的每一件事，都齷齪到了極點，而幕後指示者，竟然是享譽全國的飛機設計第一人武達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