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傷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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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帝登基不過旬日,一道來自宮中的口諭便傳到了興安侯府。
    齊陽長公主殿下,請昭惠郡主薑隱入宮一見。
    薑隱聽著內侍的傳話,心頭莫名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悄然滋生。
    她匆匆換上郡主的品級服飾,乘著馬車趕往皇宮。
    車軲轆碾過宮道青石板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引路的宮人將她帶到了一處偏殿,剛一踏入殿門,薑隱便愣住了。
    殿內陳設依舊雅致,卻莫名透出一股人去樓空的清冷。
    齊陽長公主並未穿著往日的華服盛裝,而是換上了一身毫無紋飾的月白素色衣裙,發間隻簪了一支通體無華的青玉簪子。
    她端坐在窗邊的紫檀木圈椅中,背脊挺得筆直,陽光透過雕花窗欞落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個沉靜又孤寂的輪廓。
    那張曾經明豔不可方物的臉龐,此刻脂粉未施,帶著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眉宇間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與看透世事的寂寥。
    “隱娘來了。”齊陽看見她,唇角微微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示意她在旁邊的繡墩上坐下。
    “母親,”薑隱依言坐下,目光落在她那一身刺眼的素服上,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您這是……”
    齊陽的目光平靜地投向窗外那片空曠的庭院,聲音如同古井無波:“過兩日,我便啟程去清雲觀了。”
    “清雲觀?”薑隱失聲驚呼,猛地站起身,“母親,好端端的為何要去那裏?先皇……先皇並未對您有任何責難,如今新帝登基,也依舊敬您為皇姑母,還有……”
    她手足無措地站著,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還有定國公,他如今已複任禁軍統領,蕭家也沉冤的雪,您,您難道當真就這般放棄了?為什麽不……”
    “隱娘,”齊陽輕輕打斷她,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她緩緩轉過頭,目光終於落在薑隱焦急的臉上,那眼神複雜至極,有深深的歉疚,也有濃得化不開的疲憊,更有一種近乎心死的釋然。
    “一個是生我養我的母親,一個是我此生唯一傾心相付之人。他們之間橫亙著無法消弭的仇恨。我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心力交瘁。”
    她伸出手,輕輕覆在薑隱緊握成拳的手背上,將她拉著坐了下來。
    “是我將你拉進了這潭渾水之中,給了你昭惠郡主的身份,原想著能護你一二,卻不想……”
    她自嘲地笑了笑,眼中滿是無力:“如今我自身尚且難安,更遑論護佑於你,我往後不能再護著你了。所幸,餘佑安是個靠得住的,有他在你身邊,我也能放心了。”
    “母親。”薑隱反手緊緊握住齊陽冰冷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溫度去暖熱它,“您別這麽說,事情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您不能走,太後娘娘需要您,定國公他……”
    “好了。”齊陽輕輕抽回手,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抗拒的終結意味,“我意已決。清雲觀青燈古佛,算是為母親,為我自己,也為他祈福吧,遠離這京都紛擾,求一個心安也好。”
    她看著薑隱淚光盈盈的雙眼,疲憊地笑了笑,帶著一絲安撫:“隱娘,你隻需好好地,和興安侯,和孩子們,過好你們的日子,便是對我最大的慰藉了。”
    那笑容裏透出的心如死灰般的平靜,像一把鈍刀,狠狠剜在薑隱心上。
    她知道,說什麽都沒有用了。長公主殿下,這位曾經如驕陽般明豔,給予她母親般庇護的女子,心已倦透,去意已決。
    沉重的殿門在身後緩緩合攏,隔絕了殿內那抹素白孤寂的身影。
    薑隱捧著齊陽長公主給的錦盒,渾渾噩噩地走出宮門。
    春日午後的陽光明媚得有些刺眼,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她隻覺心頭壓著千斤巨石,冰冷而窒息。
    宮門外,侯府馬車靜靜候著。
    車旁,餘佑安高大的身影負手而立,玄色錦袍在陽光下泛著沉凝的光澤。
    他顯然已在此等候多時,一見到她失魂落魄,臉色蒼白的模樣,劍眉立刻緊蹙起來。
    薑隱一步步走出宮門,腳步虛浮,所有的委屈、無力、不舍和悲傷,在看到丈夫熟悉身影的瞬間,再也無法抑製地決堤而出。
    她幾乎是踉蹌著撲進他早已張開的溫暖懷抱裏。
    “三哥……”她的臉深深埋進他帶著鬆雪氣息的衣襟,所有的言語都化作了壓抑不住的哽咽和滾燙的淚水,眼淚迅速濡濕了他胸前的衣料,灼燙著他的心口。
    餘佑安緊緊擁住懷中顫抖的身體,微一用力將人抱起,上了馬車。
    坐在馬車內,他寬厚的手掌在她背上一下下輕拍著,無聲地傳遞著支撐她的力量。
    他沒有問發生了什麽,隻是用自己堅實的臂膀,為她築起一道令能她安心的城牆。
    “沒事了,我在。”低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如同最可靠的後盾。
    薑隱在他懷裏哭得幾乎脫力,所有的堅強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她緊緊抓著他背後的衣料,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在這令人心安的溫暖和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中,壓抑在心中的傷痛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過了許久,她的抽泣聲才漸漸平息,隻剩下輕微又委屈的嗚咽。
    餘佑安稍稍鬆開她一些,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拭去她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易碎的瓷器。
    他捧起她哭得有些紅腫的臉頰,深邃的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心疼和了然:“長公主她……決定了?”
    薑隱吸了吸鼻子,帶著濃重的鼻音,哽咽著點頭:“嗯……去清雲觀……再也……不回來了……”話音未落,新的淚珠又滾落下來。
    餘佑安發出一聲歎息,再次將她擁緊,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頂。
    他的眼神沉靜而複雜,帶著對那位剛毅女子最終選擇的敬意,也帶著對懷中妻子無盡的心疼。
    “人各有誌,也各有各的解脫之道。”他低聲道,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鬢角,“或許遠離這漩渦中心,對她而言,反而是種清淨。”
    薑隱在他懷裏悶悶地點頭,道理她都懂,可心中的難過依舊如同潮水般翻湧。
    她感受著丈夫懷抱帶來的安穩,汲取著這份力量,試圖平複心緒。
    “我們,還能為他們做些什麽?”她悶聲問著,心裏總想著為齊陽再做些什麽,以此來彌補自己心裏的遺憾。
    餘佑深吸了一口氣,抱著她輕拍著她的手臂:“如果他們需要我們做什麽,自然會提,若他們不需要,咱們還是什麽都不要做得好。”
    薑隱失了聲,靠在他的懷裏,無聲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