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毫無反抗意識的江澄夜，女人指揮艾麗卡對其發動致命一擊。
    當匕首劃過江澄夜的脖頸，流出的卻不是鮮血。
    他的脊梁突然發出竹篾折斷的脆響。方才還高大挺拔的身影，此刻正以違背常理的弧度向內塌陷，宣紙質地的皮膚下，泛著冷白的竹骨脈絡如蛛網般蔓延開來。
    隨著最後一聲氣若遊絲的歎息，衣袍驟然癱軟成一幅單薄的剪影——原來那些溫潤的體溫、會笑的眉眼，不過是貼在骨架上的虛妄人皮。
    這是一個紙人！
    最高意誌瞳孔微縮，她不理解眼前發生的事情。
    怎麽可能有漏網之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
    這不對！
    按照她自己的理論，這相當於一顆棋子悄悄地移動位置，還沒有被棋手發現。
    這怎麽可能？
    女人的大腦裏飛速掠過無數回憶，直到……
    “莫林……”女人嘴角勾起。
    “當時擺出的那副‘和血夜敵對’的姿態是演給我看的嗎……在那個時候，你就已經在幫助他了吧……”
    女人抬手，無數虛妄就此消散。
    什麽古城、祭祀、鑰匙，乃至艾麗卡，都消散一空。
    這裏還是那黃沙漫天的狂沙之地，區別僅僅在於，這裏更少了那一分人氣而已。
    女人的視野極廣，她看到江澄夜已經走到了沙漠的邊緣。
    “莫林……你們要為了你們選出來的家夥付出這樣的代價嗎？還是說……”
    女人想起了莫林說的那句話：“塵歸塵，土歸土，我們既然本就是你所創造出來的生命，那我們自此活的每一天就都是賺的，死亡……不過是讓我們回到源頭罷了。”
    “嗬嗬。”女人笑了笑，然後，她扭過身，走向深淵。
    日頭尚未西沉，天穹卻詭異地暗了下來。目力所及之處不見半片雲彩，可整片天空像是被浸進了永不褪色的墨缸——那黑沉沉的色澤並非懸浮於高空，倒像是從四麵八方滲進空氣裏，將光線一點點吞噬殆盡。
    濃重的壓迫感順著皮膚毛孔往裏鑽，連呼吸都變得滯澀，仿佛有雙無形的巨手，正將濃稠如瀝青的黑暗，層層塗抹在世界的表麵。
    …………
    時間臨近正午，可江澄夜依然沒有到達比賽現場。
    今天是決賽最後一天，極夜深淵的比賽日。
    而經過前五輪的角逐，永夜戰隊拿下全勝的同時，幾乎包攬了每一局的vp。
    所以在最後一局開始之前，永夜戰隊以120分的成績高居榜首，而排名第二的“爬塔奇兵”和排名第三的“奇跡再現”僅僅都是110分出頭而已。
    然而，比賽就是比賽，它的規則性其實遠遠淩駕於它的競技性。
    雖然任誰都能看出來永夜戰隊如果用成績說話，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可一旦江澄夜超時，那麽他們將麵臨高達10分的罰分製度。
    換人，5分；比賽選手上場超過2場，5分。
    共扣10分。
    他們將回歸和奇跡再現共居第二的處境。
    洛馨斜倚在看台上，發絲隨意散落在肩頭，雙眼輕闔似在小憩。
    她睫毛偶爾輕顫，嘴角雖維持著鬆弛弧度，卻繃得發僵。垂在身側的右手無意識摩挲著座椅邊緣，拇指一下又一下反複按壓掌心，脖頸處隱約可見細微的起伏，偶爾轉動的喉結泄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安。
    “馨姐……”莫輕語坐到洛馨身邊，眼神中充滿擔憂。
    洛馨睜開眼，眼中布滿血絲。她這兩天幾乎沒合眼。
    抬頭望天，不知何時，瓦藍的天幕上蒙上了一層不可名狀的陰影。
    “叮。”
    腕表震動了一下。
    洛馨的身軀跟著震動，她有些顫抖地抬起手，然後點開腕表。
    熟悉的昵稱。
    熟悉的話語。
    但卻帶給了洛馨不同尋常的感受。
    【我回來了。】
    一瞬間，無數壓力頃刻釋放，她緊繃的身軀終於舒緩，疲憊地和莫輕語對視一眼，洛馨再次閉目倚靠在了看台上。
    這次，她真的睡著了。
    暗紅羽翼撕裂濃稠日光，江澄夜裹挾著腥風重重墜落在青石板上。
    皮靴碾過飛濺的碎石，他垂眸望著掌心滲血的傷口，指節捏得發出輕響，破碎的羽翼在身後顫動，零落的翎羽飄落時竟化作點點火星，將滿地枯葉瞬間燃成灰燼。
    無數人驚訝於江澄夜的高調出場，更恐怖於他身上的無數傷痕。
    江澄夜默然不語，他收起血翼，來到已經陷入夢鄉的洛馨前麵。
    單膝下跪，江澄夜的視線和洛馨的眼眸平行，他摸了摸洛馨有些雜亂的頭發，然後站起身，走向另一個“戰場”。
    “咚！咚！咚！”
    正午已到，血夜坐到了屬於他的7號位，凜冽目光掃過眾人。
    “各位，歡迎來到哀嚎之夜。”
    一個令江澄夜熟悉又恐懼的聲音突然響起。
    在眾目睽睽下，女人走到了法官的位置上。
    她對江澄夜施以微笑，然後指揮著諸多白衣祭司分發身份牌。
    “本局版型為，極夜深淵！”
    隨著女人話音落下，眾人隻覺得時間加速流逝。
    在場觀眾無不訝異，因為很快的，天黑了！
    鎏金般的日輪突然失去了光芒，如同被無形巨手攥住般急速下墜。
    天際的火燒雲還未來得及舒展，便被壓碎成暗紫色的殘片，裹挾著最後一縷暖意沉入地平線。
    方才還閃爍著太陽光的街道，轉眼間被陰影吞噬，商鋪簷角的銅鈴突然開始狂響，驚起滿樹寒鴉。
    銀輝自天穹裂縫傾瀉而下，月華如潮水漫過青瓦飛簷，瓦片上凝結的露水還未成形，便被霜花取代。
    遠處山巒褪去黛色，覆上一層幽藍冰晶，林間傳來冰棱斷裂的脆響。
    北鬥七星在眨眼間劃過半個天穹，星軌拖著長長的尾焰，仿佛有人將沙漏倒轉，時光裹挾著塵埃在混沌中奔流。十二個時辰的光影變幻，在這場異象中不過是呼吸之間。
    一隻巨大的烏鴉悄然落在樹梢上，冷眼觀望著樹下的人群。
    無數窸窣聲從看台下傳來，如果有人低下頭，會發現無數黑色的蟲子正在緊鑼密鼓地前行。
    一頭渾身雜糅著白色和紅色的巨狼出現在村外，它站定在森林邊緣，用混濁無光的眼球死死盯著眼前的“獵物”。
    天穹之上，銀盤似的月亮突然泛起刺目的白芒，宛如將熄的鎢絲在垂死掙紮。月暈扭曲成詭譎的波紋，明滅間，月麵浮現出蛛網狀的暗紋，忽閃的冷光穿透雲層，將地麵照得忽明忽暗。遠處樓宇的輪廓在光影交錯中時隱時現，樹影如張牙舞爪的怪物般扭曲晃動。
    不過瞬息，最後一絲月光驟然熄滅，濃稠如墨的黑暗自四麵八方洶湧而來。路燈滋滋作響，接連爆出刺啦的電流聲後歸於死寂，城市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混沌。呼嘯的寒風掠過耳畔，帶來刺骨的寒意，極夜以摧枯拉朽之勢籠罩大地，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在肆意蔓延。
    “各位，查看身份底牌，準備……天黑了，請閉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