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門票,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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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艦艇破開深藍的海浪,堅定地駛向遠方。
    三樓的觀測區正雞飛狗跳、喧鬧不斷,而二樓的休息艙內,卻像是被無形的水壓籠著,空氣滯重而沉悶。
    時曼的目光從舷窗外收回來,不再去看那浩渺而洶湧的海麵,轉而落在對麵的男人身上。
    康嶽緊抿著唇,一言不發。他如今已是洞庭市特種部隊的指揮長,氣質比初見時更加沉毅鋒利,像一把入鞘的利刃。
    可此刻,一種的苦味卻從他身上滲出來,並非氣味,而是一種近乎靈魂層麵的澀意,壓抑而清晰。
    他們這一行,是為抓捕,或者說擊殺莊莊而來。
    而康嶽,作為莊莊的前夫,正親身參與這場針對她的行動。這其中的滋味,自然難以言說,甚至可稱得上殘忍。
    他和莊莊曾真切地愛過,因為相愛結合,因為相愛有了孩子。但又因為命運的捉弄,孩子死於了意外,兩人爆發爭吵離婚,可卻未真的憎惡彼此。
    哪怕是末日降臨後,他倆也依舊不離不棄。
    直到莊莊被高維選中。
    現在的莊莊,還剩多少“人”的部分?誰也無法斷言。
    時曼的這個安排,確實近乎冷酷。
    可身為被高維操縱的提線木偶,莊莊太特殊了。
    她與高維之間的聯結異常深刻,隻要能抓住纏繞在她身上的‘絲線’,人類就有機會將那個高高在上的存在拖入規則的牢籠。
    帶上康嶽,正是想借他這把‘鑰匙’,去試探莊莊是否還存留著人性的碎片。
    看她能否憑借愛的記憶,對抗來自高維的支配,助人類將天平扳回自己的這一邊。
    這想法聽起來荒唐,甚至有些可笑。
    畢竟,‘愛’這玩意兒,甭說是在末世了,就連末世前都是個稀罕物。
    但或許是因為稀罕,所以它往往迸發奇跡。
    也不是沒有先例。
    就像圖靈的母親,它的創造者。
    她同樣被高維注視,卻在完全孤立的情況下,硬是扛住了精神的侵蝕,甚至將關鍵秘鑰隱藏起來,擺了高維一道。
    若不是她, ‘淨土’早已在高維的引導下走向自我毀滅。
    人類啊,渺小如塵,微弱如蟻。
    可偏偏總在瀕臨絕境時,會有那樣的個體挺身而出,以凡人之軀爆發神性之力,然後將星火傳遞,終成燎原之勢。
    圖靈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那種特有的、近乎麻木的冷靜,聽起來格外欠揍:“根據現有情報數據綜合分析,莊莊的幾次現身都與‘孩子’存在顯著關聯。她最終倒向高維的誘因,極有可能就是你們曾經失去的那個孩子。”
    “此外,在她頻繁出沒的那座神秘海島,衛星也捕捉到了一些影像。你們可以看一下。”
    它話音落下,幾張照片被投射在眾人麵前。
    畫麵中央是一個短發女人臨海而立,身形高挑清瘦。海風拂亂她的發絲,揚起素色長裙,拍攝角度巧妙,依稀能瞥見她唇邊一抹極淡的笑意。
    那一幕寧靜美好,光影柔和,幾乎像某部文藝電影的經典鏡頭,隔著畫麵都能感受到某種被定格下來的幸福。
    可現實,往往藏在細節深處。
    圖像被逐級放大。
    原本詩意浪漫的氛圍陡然變質,在她身後的深水區,一道龐大而扭曲的暗影正無聲潛伏,形似某種遭受汙染而異變的恐怖海獸。
    更令人悚然的是,沙灘上竟有五個孩童正低頭玩著沙子。女人那溫柔似水的目光,分毫不差地落在他們身上。
    康嶽的呼吸陡然粗重,視線死死鎖在照片上,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能不能……讓圖像更清晰一些?我想看清這些孩子的臉。”
    圖靈依言執行。
    高精度還原後的孩童麵容逐一呈現,旁邊的投影甚至冷靜地標注出他們五官的坐標位置。
    眼睛、鼻梁、嘴唇的弧度……
    一項項特征被提取出來,在海量數據流的支撐下迅速重組、比對。不過數秒,一個虛擬孩童的麵容被拚接成形。
    “我調取並分析了你與莊莊的麵部骨骼及五官輪廓數據,”圖靈的語調平穩如舊,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合成了你們孩子可能的外貌。由於他離世時年紀太小,我據此推演模擬了他若是再長大幾歲的樣貌。”
    “經過嚴謹的樣本比對,沙灘上這五個孩子的五官特征中,均有某些部位與你們孩子的模擬像存在不同程度的相似。”
    康嶽像是將整塊黃連生生嚼碎,苦澀從舌尖一路蔓延,連呼吸都變得滯重艱難。
    他聲音沙啞,幾乎是從胸腔裏擠出一句:“她……始終沒能放下那個孩子……”
    這句話裏藏著微弱的希冀:“這是不是說明……她的人性,還沒有完全消失?”
    時曼沒有抬頭,目光低垂,聲音卻清晰而冷靜:“她的人性是否還在,不是靠幾張照片就能斷定的。唯有麵對麵,才能真正看清。”
    她話鋒一轉:“但有一件事,已經清清楚楚擺在了我們麵前,莊莊帶走了很多孩子,數量遠超你我想象。”
    圖靈適時地調出另一組衛星圖片。這一次,畫麵中沒有莊莊的身影,而是那座島嶼的各處細節。
    島嶼上散布著不少建築,沿海一帶還能看到昔日的酒店和陽光玻璃房,殘存著幾分旅遊度假地的舊影。
    而就在這些建築周圍,捕捉到了更多的孩子。
    他們年紀大約在三到十歲之間,男女皆有,身上看不出任何異化或汙染的痕跡,看上去就隻是最普通的人類孩童。
    仔細看去,其中不止有東方麵孔,還有一些金發碧眼的外國孩子。
    “我明白你在想什麽,”時曼沒有看他,語氣卻仿佛看透了他的內心,“你覺得,也許是莊莊保護了他們,在這座與世隔絕的島上,為他們建立了一個新的‘淨土’。”
    “我不否認這種可能性。”
    她話鋒一轉,聲音沉了下去:
    “你應該看到過西域省的戰要記錄,裏麵提到過羊男和絹蝶女童。他們也稱莊莊為‘母親,而他們,是徹頭徹尾的汙染種。”
    “所以還有另一種可能:這些孩子,無論看上去多麽正常,都隻是她,或者‘祂’,選中的工具。”
    時曼轉過身,望向舷窗外那片無盡的天幕,目光仿佛要穿透雲層,直視那不可名狀的注視。
    “許多生物對幼崽有著與生俱來的保護欲,人類同樣如此。”
    “經過‘罪惡值’篩選後留存下來的人類,往往仍保有著人性、善惡觀、以及對弱者的憐憫。
    而對高維存在來說,這些所謂的‘人性’,我們的善念、我們的軟肋、我們不由自主想要守護什麽的心情,恰恰是最有趣的看點,極大增加了這場‘遊戲’的可玩性。”
    “我不得不以最深的惡意去揣測高維的意圖。”
    她緩緩回過頭,視線沉重地落在康嶽臉上:
    “如果……將高維拉入我們規則所需的‘門票’,是殺死島上那些無辜的孩子呢?”
    “到那時,我們該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