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布機聲裏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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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點,沈玉芳的鬧鍾準時響起。
老式座鍾的銅鈴震得窗台上的縫紉機說明書沙沙作響,她摸黑套上藍布工作服,手指習慣性地撫過前襟第二顆紐扣——那裏還留著去年給國營紡織廠縫補工裝時紮破的線頭。
“玉芳,給你留了米糕。”母親在廚房壓低聲音,蜂窩煤爐上的鋁壺正噗噗冒氣,“今天廠子裏要是……”
“知道了。”沈玉芳打斷得幹脆,把搪瓷缸往帆布包裏一塞,推門走進霧氣彌漫的巷口。
青石板路還帶著夜露的濕涼,遠處紡織廠的大煙囪已冒出淡灰的煙。她踩著高低不平的磚縫快走,褲腳掃過牆角新生的苔蘚——就像她十六歲進廠那年,總怕遲到,卻總被石板路上的青苔絆得趔趄。
國營棉紡三廠的鐵門還沒開,十幾個女工聚在門口閑聊,話題繞不開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承包製”。
“聽說要把車間包給私人老板?”
“可不是嘛,劉主任昨天還在辦公室摔了茶杯,說咱們這些老工人要給‘個體戶’讓路……”
沈玉芳摸出工牌別在胸前,銅質徽章邊緣磨得發亮,刻著“先進生產者”的字樣。她想起上個月給女兒縫花裙時,用的正是廠子裏淘汰的邊角料,粉紫色的的確良在台燈下泛著溫柔的光,女兒轉圈圈時,裙擺揚起的弧度像極了布機上流動的布匹。
進廠門時,傳達室的老孫頭突然叫住她:“玉芳,你家二丫頭又趴在圍牆看布機?我跟她說了多少次,車間重地……”
“知道了,孫叔。”她的耳根發燙,加快腳步往車間走。八歲的小薇總說喜歡聽布機響,趴在車間外的磚牆上一看就是半天,那專注的模樣像極了當年偷學縫紉的自己。
車間裏,二十四台老式布機正發出規律的哢嗒聲,像極了這個時代特有的心跳。沈玉芳熟練地檢查紗線張力,指尖掠過粗糙的棉線,忽然想起三天前在鎮上遇見的場景:
那個穿喇叭褲的年輕人靠在縫紉機前抽煙,機頭擺著時髦的港式連衣裙裁剪圖,旁邊圍了幾個嘰嘰喳喳的姑娘,手裏舉著刊登鄧麗君照片的雜誌。
“沈師傅,來件這樣的裙子唄?”其中一個姑娘晃著雜誌,裙擺上的荷葉邊掃過滿地碎布,“比你們廠子裏的勞保服好看十倍!”
“玉芳,過來!”車間主任的叫聲打斷回憶。
辦公室裏,劉主任麵前擺著兩份文件,一份蓋著“國營棉紡三廠”的紅章,另一份右上角印著“前進服裝廠”的燙金字樣。
“上頭定了,咱們三車間從下個月起承包給個體戶。”劉主任敲了敲文件,語氣裏帶著不甘,“你是老先進,帶頭簽個名吧。”
沈玉芳的目光落在“承包人”一欄的名字上——陳建軍。
這名字她熟,是鎮上有名的“刺頭”,五年前因倒賣電子表被抓過,現在居然要當他們的老板?
“主任,我……”
“玉芳,你家男人走得早,廠裏一直照顧你。”劉主任放軟聲調,“承包製是上頭的政策,你不簽,以後分房、調薪……”
窗外忽然刮來一陣風,卷著紡織廠外的木棉花絮撲在玻璃上。沈玉芳想起昨晚小薇摸著她磨出老繭的手指,奶聲奶氣地說:“媽,等我長大,要給你買那種帶蕾絲邊的襯衫。”
鋼筆尖在紙上洇開一小團墨漬,像布機上偶爾出現的瑕疵。她簽下名字時,聽見遠處傳來縫紉機的噠噠聲,混著街角收音機裏播放的《在希望的田野上》。
下班時,夕陽把紡織廠的磚牆染成暖橙色。沈玉芳剛走出廠門,就看見小薇蹲在圍牆下,手裏攥著一團彩色的線球——那是她偷偷從廢料堆裏撿的腈綸線。
“媽,你看!”小女孩舉起一塊巴掌大的布料,上麵歪歪扭扭縫著星星圖案,“我用縫紉機縫的!”
沈玉芳想發火,卻在看見女兒眼睛裏的光時泄了氣。她蹲下身,用拇指抹去孩子鼻尖的煤灰:“以後別碰機器,傷了手怎麽辦?”
“可是媽媽縫布的時候特別好看。”小薇仰著臉,晚霞給她的睫毛鍍上金邊,“我長大了也要當織女,像媽媽一樣。”
遠處的鎮子中心,“前進服裝廠”的招牌正在裝修,紅底黃字在暮色中格外醒目。沈玉芳抱起女兒,聞著她頭發裏混著的棉絮味,忽然想起十六歲剛進廠時,師傅說過的話:
“玉芳啊,咱們做紡織的,手裏攥著的可是民生大計。這布怎麽織,線怎麽走,裏頭藏著的是過日子的學問。”
晚風帶來海潮的氣息,街角的錄像廳又換了新海報,李小龍在海報上踢腿的姿勢充滿力量。沈玉芳摸了摸口袋裏的承包合同,女兒的線球隔著布料硌著掌心,像一顆正在發芽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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