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針尖對麥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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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包合同簽完的第七天,陳建軍帶著兩個穿皮夾克的男人進了車間。
他腳上的尖頭皮鞋踩過滿地棉絮,在沈玉芳剛擦幹淨的水泥地上留下幾個灰印。女人們交頭接耳的聲音突然低落,隻有布機的哢嗒聲依然固執地響著。
“各位姐妹,從今天起,三車間歸我管。”陳建軍把公文包往裁剪台上一扔,拉鏈沒拉嚴,露出幾本港產《時裝》雜誌,“醜話說在前頭,我不管你們以前拿多少先進獎,現在隻看產量——”
“陳老板,”沈玉芳直起腰,手裏還攥著剛換下來的斷紗,“布料質量不達標,產量再多也是廢品。”
周圍響起幾不可聞的吸氣聲。劉主任昨天特意叮囑過,讓她帶好頭配合新老板,可她看見陳建軍把樣板布隨手扔在油汙裏時,嗓子眼裏就像卡了根棉線。
陳建軍挑眉看她,嘴角叼著的香煙晃了晃:“沈師傅是吧?聽說你在廠裏幹了十年,連縫紉機都能拆了重裝?”
“不敢當,隻是懂些皮毛。”
“那正好,”他從公文包裏抽出一張紙,“這是香港客戶要的‘泡泡紗’樣布,三天後要寄到深圳驗貨。你帶著姐妹們,今晚加班打樣。”
“辦法是人想的。”陳建軍把煙頭按滅在裁剪台上,留下焦黑的痕跡,“我不管你用鋼筘還是竹篾,總之三天後要看到樣布。做不出來——”他掃過在場的女工,“你們這個月的獎金,懸。”
深夜十點,車間裏的白熾燈嗡嗡作響。
沈玉芳跪在布機前,手裏的扳手蹭過膝蓋上的補丁。小薇被托付給對門趙嬸,臨出門前塞給她一塊硬糖,現在還在口袋裏硌著大腿。
“玉芳,鋼筘真的要改成十二齒?”王姐舉著卷尺,“上次劉主任說這樣會斷紗——”
“斷了再接。”沈玉芳抹了把額角的汗,想起陳建軍下午說的話,“他說香港人穿這布料跳舞,轉起圈來像雲朵。”
“啥雲朵,分明是資本家的噱頭。”王姐嘟囔著,但還是按她的指示調整筘距。
第一匹布織到一半時,鋼筘突然發出“哢”的脆響。沈玉芳心裏一緊,就看見經紗像斷了線的風箏,在布機上炸開一片狼藉。
“咋辦?”旁邊的小李急得直哭,“明天陳老板肯定要罵人……”
沈玉芳盯著散落的紗線,忽然想起小時候看母親補漁網的場景。她解下脖子上的藍布圍裙,對折成三角形,塞進鋼筘的縫隙裏——這是用圍裙布料的韌性暫時固定筘齒。
“繼續織。”她重新穿好紗線,“注意看張力表,超過15磅就停機。”
淩晨三點,第一塊泡泡紗樣布緩緩落下。
布料表麵的泡泡雖然不如圖示均勻,卻帶著手工特有的柔和起伏。沈玉芳摸了摸布麵,想起小薇用腈綸線縫的星星,忽然覺得這歪歪扭扭的泡泡像極了孩子畫裏的雲朵。
“沈師傅,你簡直是魔術師!”小李舉著樣布在燈光下細看,“陳老板要是敢挑刺,我跟他拚了!”
王姐打了個哈欠,收拾工具時碰倒了陳建軍的公文包,幾本雜誌滑出來。沈玉芳彎腰撿拾,卻在某一頁看見熟悉的身影——
那是上個月在鎮上遇見的穿喇叭褲的年輕人,他站在縫紉機前,手裏舉著的正是類似的泡泡紗連衣裙,背景是霓虹燈閃爍的香港街頭。
晨光爬上窗台時,陳建軍叼著煙走進車間。
他斜倚在布機旁,接過樣布對著光看,嘴角的弧度讓沈玉芳想起貓看見老鼠時的神情。
“不錯啊,”他指尖劃過泡泡,“不過客戶說要更‘蓬鬆’的效果——就像,”他忽然笑了,眼神裏帶著狡黠,“就像你們女人燙的大波浪卷發。”
沈玉芳的指甲掐進掌心:“陳老板,我們的布機已經到極限了。”
“所以我給你們帶了幫手。”陳建軍拍了拍手,門外走進幾個戴安全帽的男人,抬著一台鋥亮的新布機,“上海產的ga615型,帶張力自動調節裝置。”
女工們發出低低的驚呼。沈玉芳認出這是去年廣交會上展出的新型設備,價格相當於她們十年的工資總和。
“從今天起,老布機織常規布,新機器專做出口樣。”陳建軍踢了踢老布機的銅腳,“不過嘛,操作新機器得考試——沈師傅這麽厲害,應該沒問題吧?”
他轉身時,風衣下擺掃過沈玉芳的圍裙,兜裏掉出一張照片。她彎腰撿起,看見照片裏穿碎花襯衫的女人抱著個小男孩,背景是鎮西的老槐樹——那是陳建軍的妻子和兒子,聽說都在十年前的洪水裏……
“看夠了嗎?”陳建軍突然回頭,聲音冷得像浸過冰水的棉線。
沈玉芳把照片遞還給他,觸到他指尖的繭子——那是長期握方向盤留下的痕跡。原來這個總叼著煙的“刺頭”老板,每天淩晨還要去跑長途貨運拉訂單。
“陳老板,”她看著新布機上的儀表盤,“明天讓我試試這台機器吧。”
陳建軍挑眉,把照片塞進褲兜:“先說好,弄壞了——”
“扣我三個月工資。”沈玉芳轉身走向老布機,晨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圍裙口袋裏的硬糖已經融化,在布料上洇出一小塊淺色的印子,像落在藍布上的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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