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壓碎群山時，陳妄正趴在亂葬崗的腐草裏數呼吸。後頸的胎記又在發燙，那片形似北鬥的青斑隨著心跳明滅，像有人用指尖輕叩靈台。遠處城隍廟的晚鍾敲過七聲，他摸出藏在肋骨間的碎玉片，冰涼的觸感讓十年前的血味在舌尖漫開。
    "第七次了。"沙啞的聲音驚飛夜鴉，陳妄看著掌心滲出的黑血，這些本該致命的劇毒，每次都會被胎記吸得幹幹淨淨。他扯下破衣袖裹住傷口，目光掠過亂葬崗盡頭的斷碑——上麵"淩仙宗"三字已被苔蘚啃得隻剩殘痕，卻在今夜泛著幽幽青光。
    當第一顆星子爬上中天，斷碑突然爆發出龍吟般的嗡鳴。陳妄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珠飄向碑麵，在"仙"字缺口處凝結成北鬥形狀。碎玉片從懷中飛出，與胎記產生共振，他看見十年前那個暴雨夜：渾身是血的男子將玉片塞進他掌心，背後淩仙宗的山門正在崩塌，滿天劍光墜如流星。
    "叩仙門者，先碎骨血。"斷碑裂痕中滲出金色藥液，陳妄聽見無數重疊的聲音在腦海炸響，"淩仙宗第九代傳人陳青岩，可願重立山門？"話音未落，劇痛從脊柱竄上頭頂，他看見自己的骨骼正在被藥液重塑，青斑胎記化作流動的星軌，順著脊椎爬上眉骨。
    天光破曉時，陳妄跪在斷碑前，手中握著新生的本命玉簡。玉簡上"陳妄"二字尚未凝固，卻在接觸晨露的瞬間泛起金光——那是傳說中萬中無一的"星命仙根"。他摸向後頸，胎記已變成淡金色的北鬥紋路，指尖撫過之處，竟能聽見銀河旋轉的低語。
    下山的石板路鋪滿百年落葉，陳妄在山腳下遇見第一個活人：賣糖葫蘆的瞎眼老婦。她渾濁的瞳孔突然轉向他，竹棍上的糖畫竟凝成北鬥形狀："小郎君要逆天改命？先喝了這碗孟婆湯。"銅鍋中翻湧的不是湯，而是陳妄十年來的記憶碎片——被當作災星的謾罵、深夜挖墳偷藥的顫抖、還有每次瀕死時眼前閃過的淩仙宗劍訣。
    "我記得每一道傷疤。"陳妄推開碗，北鬥紋路在眉心亮起，老婦的幻象應聲破碎，露出背後青麵獠牙的鬼修。鬼修的利爪擦過他咽喉，卻在觸及星紋的瞬間化作飛灰，"淩仙宗的星引術，果然能破陰邪。"
    鬼修消散前的尖嘯驚動了山林。陳妄順著血跡找到懸崖下的洞穴，洞壁上刻滿淩仙宗的禁術——"摘星換鬥"四個大字旁，凝固著半具穿戴星紋道袍的骸骨。當他將玉簡貼向石壁時，所有禁術突然活過來，化作金色流螢鑽進他識海，其中最亮的那隻，竟帶著母親的體溫。
    "妄兒，若見此陣，速毀之。"母親的聲音混著劍鳴，洞頂突然塌下，露出更深層的密室。九具石棺環成北鬥狀，每具棺中都沉睡著穿戴淩仙宗服飾的修士，他們的眉心都嵌著碎裂的星核，而正中央的空棺裏，靜靜躺著陳妄十年前丟失的繈褓——上麵繡著的北鬥圖案，與他的胎記分毫不差。
    指尖剛觸到繈褓，所有石棺同時炸裂。陳妄在漫天碎石中施展出本能的劍訣，星光在他指尖凝結成劍，竟與記憶中父親斬殺妖邪的招式如出一轍。九具屍體化作黑霧撲來，每隻手掌都印著淩仙宗的滅門符咒，而他們胸前的傷痕，正是十年前那場血洗的真相。
    "你以為是魔道屠宗？"為首的屍體張開隻剩骨架的嘴，黑霧中滲出淩仙宗長老的聲音，"是天道要滅我們，因為我們窺破了星辰的......"話音未落，洞外傳來震耳欲聾的鍾鳴，陳妄的玉簡劇烈發燙，上麵"妄"字突然裂開，露出底下隱藏的"青"字——那是父親陳青岩的本名。
    當他踉蹌著爬出洞穴時，隻見雲海之上懸浮著巨大的青銅仙門，門上"淩仙"二字被血色藤蔓纏繞。北鬥紋路自動延伸至雙目，陳妄看見仙門背後流轉的星圖，每顆星辰都係著一根透明的絲線，而絲線的另一端，竟連在天下修士的眉心。
    "第九代傳人，可敢叩門？"仙門傳來千萬個聲音的合唱。陳妄握緊碎玉片，十年前父親臨終前的血誓在耳邊響起："淩仙宗非滅於魔道，乃滅於天道偷星。"他咬破舌尖，將血滴在玉簡上，星命仙根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竟將血色藤蔓灼出一道裂縫。
    仙門轟然開啟的瞬間，陳妄聽見了全天下修士的心跳。那些被天道竊取的星力，正通過絲線源源不斷流向某處。他摸向眉心的北鬥紋，突然明白母親為何給他取名"妄"——非是狂妄，而是要以凡人之身，妄論天道。
    山風卷起他破爛的衣袖，露出手臂上新生的星紋。陳妄舉劍指向蒼天，劍尖挑起第一縷晨光，而在他身後，亂葬崗的腐草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出新芽，每片葉子上都閃爍著微弱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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