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將城市的喧囂與白日的混亂隔絕在外。
    伽古拉的住所並不奢華，但足夠寬敞和隱蔽，符合他現階段“低調”的行事風格。
    暖色的燈光驅散了些許室內的冷清。
    伽古拉褪去了軍械庫的製服外套，隨意搭在沙發背上，自己則陷進柔軟的沙發裏，長腿舒展，發出了一聲舒適的喟歎。
    一道修長的身影無聲地出現在客廳角落的陰影裏，仿佛他本就屬於那裏。
    黑色的長發如瀑般垂落，襯得那張臉愈發蒼白，五官精致卻缺乏生氣，如同匠人精心雕琢後又刻意抹去了所有情緒的人偶。
    唯有那雙眼睛，是濃鬱得化不開的猩紅，此刻正空洞地望著虛空中的某一點，似乎在放空，又似乎在感知著什麽遙遠的東西。
    「血君主」，他依舊穿著那身帶有暗色紋路的服飾，與這個充滿生活氣息的現代客廳格格不入。
    伽古拉斜睨了他一眼，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裏麵的冰塊叮當作響：“喂，今天那個咋咋呼呼的新來的，叫澤塔是吧？你認識？”
    「血君主」的視線沒有絲毫移動，過了幾秒，才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薄唇微啟，吐出幾個沒有音調起伏的字：“……艾斯…撿的，賽羅的徒弟。”
    伽古拉嗤笑一聲，他提到賽羅時，語氣裏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類似“老熟人”的熟稔和嫌棄，畢竟當年也打過交道。
    「血君主」沒有再回應關於澤塔的話題，似乎那個名字和與之相關的一切，都不值得他投入更多關注。
    他的沉默再次彌漫開來。
    伽古拉也不在意，仰頭喝了一口酒，目光落在「血君主」那張沒什麽血色的臉上，忽然又起了逗弄的心思：“比起那個半吊子，倒是他掉的東西更有趣點。”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觀察著對方的反應，“你那老熟人……嘖，迪迦，他現在怎麽樣了？不會還在到處丟石像吧？”
    聽到“迪迦”這個名字，「血君主」那雙空洞的猩紅眼眸幾不可查地波動了一下，像是投入石子的古井，泛起一絲極微弱的漣漪，但很快又歸於死寂。
    他沉默了更久的時間，久到伽古拉以為他又自動關機了。
    終於，他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聲音輕得像歎息：“……不知道。”
    他的回答依舊簡短至極，甚至算不上回答。
    超古代的時光對他而言早已模糊成一片黯淡的背景，那個曾與他交鋒無數次的黑暗巨人，也早已成了遙遠記憶裏的一個符號，激不起太多波瀾。
    伽古拉看著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嘖了一聲，放下酒杯，站起身，踱步到他麵前。
    陰影籠罩下來，「血君主」終於抬起眼，那雙猩紅的眸子對上伽古拉帶著戲謔和某種更深沉情緒的眼睛。
    “真是無情啊，親愛的。”
    伽古拉伸出手，冰涼的指尖輕輕拂過「血君主」垂落在頰邊的黑發，動作帶著一種狎昵的意味：“好歹也是打了那麽多年的‘交情’。”
    「血君主」沒有躲閃，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如同沒有生命的精致人偶，任由伽古拉的手指順著發絲滑到他冰涼的下頜，微微抬起他的臉。
    “不過也好…”伽古拉俯身，湊近他，溫熱的氣息幾乎要噴吐在他蒼白的皮膚上，聲音壓低，帶著一絲危險：“省得你老是想著別人。”
    他的拇指摩挲著「血君主」的下唇，那唇瓣和這人一樣，沒什麽溫度。
    「血君主」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猩紅的眼底似乎有什麽極其細微的東西在流轉，那常年冰封的漠然出現了一絲極細微的裂痕。
    他沒有回應，但也沒有像對待其他一切那樣徹底無視。
    這是一種默許。
    伽古拉低笑一聲，不再滿足於這點淺嚐輒止的觸碰，低頭吻了上去。
    起初隻是唇瓣的相貼，帶著試探和伽古拉一貫的強勢。
    「血君主」的唇很涼，很軟，沒有任何回應，隻是被動地承受著。
    但很快，伽古拉不滿足於此，他用舌尖撬開了那微涼的唇齒，加深了這個吻。
    「血君主」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那雙空洞的猩紅眼眸微微睜大，裏麵飛快地掠過一絲極淡的茫然，隨即又緩緩閉上。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任何動作，隻是任由伽古拉的氣息徹底侵占了他的感官。
    這個吻並不溫柔，充滿了伽古拉式的報複，仿佛在確認著什麽，又像是在驅逐白日裏那些不速之客帶來的煩躁。
    一吻結束，伽古拉稍稍退開，看著「血君主」蒼白的臉上似乎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看不出的淺紅，那雙猩紅的眼眸也仿佛蒙上了一層極淡的水汽，雖然依舊沒什麽明顯的情緒，但比起平日的徹底空茫，總算多了點“活物”的氣息。
    伽古拉滿意地用指腹擦過自己的嘴角，眼神暗沉，帶著未盡的笑意：“這才對嘛……比起想那些光之戰士，不如想想你的‘夫人’我，不是嗎？”
    「血君主」微微點頭，垂眸，避開了他過於灼熱的視線，黑色的長發滑落，遮住了他小半張臉，也遮住了那或許存在的、極其細微的波瀾。
    他依舊沒有回答。
    但在這片寂靜的、隻屬於兩人的夜色裏，沉默本身，有時就是一種最清晰的回應。
    伽古拉低笑著，指尖最後流連地劃過「血君主」冰涼的耳垂，這才直起身，慵懶地伸了個懶腰。
    “一身廢墟的灰塵和怪獸的臭味，我先去洗個澡。”
    他邊說邊解開襯衫剩餘的扣子，隨意地將衣服丟在地上，向著浴室走去。
    水聲很快淅淅瀝瀝地響起，磨砂玻璃門上蒙上一層溫熱的水汽。
    「血君主」依舊站在原地，方才被親吻過的唇上似乎還殘留著一點不屬於自己的溫度和濕意。
    他微微偏頭，猩紅的眼眸望向那扇朦朧的門，裏麵什麽情緒也沒有，隻是靜靜地看著。
    過了片刻，他極其緩慢地抬起手，冰冷的指尖極輕地碰了碰自己的下唇，隨即又放下，仿佛那隻是一個無意識的動作。
    他移動到床邊，無聲地坐下，黑色的長發鋪散在深色的床單上，像暈開的一片墨。
    他並沒有躺下，隻是保持著端坐的姿勢，似乎在等待，又似乎隻是陷入了新一輪的放空。
    當伽古拉帶著一身溫熱的水汽和清新的沐浴露味道走出浴室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血君主」如同一個守夜的精致人偶，筆直地坐在床沿，紅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像是兩潭凝固的血。
    “還不睡？”伽古拉擦著頭發，走過去，毫不客氣地占據了床鋪靠裏的位置，掀開被子躺了進去，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身體的疲憊和酒精的後勁慢慢湧上來，他舒服地眯起眼。
    床墊另一側微微下陷，是赫爾迦終於動了。
    他並沒有像常人那樣躺下，而是先無聲地熄了燈，隻留下窗外遙遠的城市霓虹透進來的一點微弱光線，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
    然後，伽古拉感覺到身邊的被子被掀開，一陣微涼的、帶著獨特冷香的氣息靠近。
    下一秒，一雙手臂從身後環了過來。
    那手臂並不溫暖，甚至帶著「血君主」特有的、低於常人的微涼體溫，但動作卻異常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緩慢的力量感，將他整個人圈進了懷裏。
    伽古拉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這很罕見。
    「血君主」極少會如此明確地主動表達親近，大多數時候，他更像一個被動接收指令的精致機器。
    那微涼的胸膛貼上了他的後背，黑色的長發有幾縷滑落，蹭在他的頸側，帶來細微的癢意，下巴輕輕抵在他的發頂，呼吸悠長而平穩，幾乎聽不見。
    伽古拉愣了片刻，隨即放鬆下來，甚至向後靠了靠，讓自己更緊密地貼合身後微涼的懷抱。
    他勾起嘴角，聲音帶著困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滿足：“……做什麽？”
    身後沒有回答。
    隻有環在他腰間的手臂，似乎又收緊了一分，那微涼的指尖在他睡衣布料上極輕地動了一下，像是在無意識地確認他的存在。
    伽古拉閉上眼睛，任由睡意和身後這個冰冷又固執的擁抱將自己吞噬。
    他知道追問不出什麽，這個家夥的行動永遠比語言更直接，也更難解讀。
    寂靜在黑暗中蔓延了片刻，伽古拉幾乎要以為這家夥會沉默到底。
    然後，他聽到頭頂傳來極其平穩、毫無波瀾的聲音，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今天，拒絕了你。”
    指的是伽古拉問他能不能殺了澤塔時，他沒有回應，但伽古拉知道答案是否定的那件事。
    “嗯哼？”伽古拉挑眉，想抬頭看他表情，卻被抱得更緊，隻能悶在他懷裏發出一個疑問的音節。
    “抱歉。”「血君主」繼續用那種毫無情緒起伏的語調說道，道歉的話語被他說得像是在讀說明書：“讓你…不高興了。”
    伽古拉愣了下，隨即低笑起來，胸腔震動：“就為這個？我還以為你根本不在意我怎麽想。”
    「血君主」沉默了幾秒，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後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穩空洞，內容卻截然不同：
    “你的體溫，比我高，抱著…很舒服。”
    “……”
    “不想你……跟他們起衝突。”
    “殺他，會很麻煩，不值得，你更重要。”
    他一字一句地說著，邏輯清晰直白，甚至帶著點詭異的認真，配合著他那張麵無表情的精致臉龐和空洞的眼神，形成一種極其強烈的反差。
    伽古拉聽著他這番麵無表情的“情話”，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家夥……總是能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最讓人措手不及的話。
    他抬起頭，在昏暗的光線下努力想看清「血君主」的表情，卻隻對上那雙在黑暗中依舊泛著微光的猩紅眼眸，裏麵依舊是一片沉寂的漠然，仿佛剛才那些話不是出自他口。
    “哼…”伽古拉最終哼笑一聲，放棄了探究，重新把頭埋回那微涼卻意外令人安心的懷抱裏，報複性地蹭了蹭：“……這種話倒是說得挺溜，跟誰學的？”
    沒有回答。
    隻有圈住他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冰涼的手指依舊有一下沒一下地、固執地撫摩著他的後頸和頭發，像是在安撫，又像是在標記所有物。
    伽古拉閉上眼睛，感受著這份冰冷與強勢並存的擁抱，白天積攢的那點不快似乎真的被這笨拙又直接的“道歉”和占有欲撫平了。
    “……睡了。”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不再動彈。
    黑暗中，「血君主」猩紅的眼眸靜靜注視著懷裏逐漸放鬆下來的人，許久，那雙空洞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捕捉的複雜。
    他也緩緩閉上了眼睛，盡管他不需要睡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