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母和張母倆又打了一場。
    陳月香趁著兩人打架，趕緊讓兒子過來扶自己回家。
    季元強有點怕被牽連，“媽，我們還是分家吧！
    你現在成分不好，要是牽連了我，我以後媳婦都娶不上了。”
    陳月香看著一心怕被牽連的兒子，隻覺得心涼，渾身上下都涼透了。
    她陳月香滿心算計，不就是為了家裏的幾個兒子？
    她去生產隊偷糧食，回來大部分都是進了幾個兒子的肚子。
    再有點剩的，她也舍不得自己吃，拿回娘家孝敬老娘和兩個哥哥。
    她就這麽辛辛苦苦半輩子，可是最後呢？
    最後她大哥一出事，她娘就夥同外人一起抓著她打。
    她的丈夫和兒子在邊上看著，也不去幫她的忙。
    現在，她不過是讓兒子扶她回家一下而已，他百般推辭不說，還再次強調，要同她分家，劃清界限。
    她的目光，不自覺落到了徐桂芬身上。
    此時，徐桂芬和季棠棠一樣，母女兩人各坐了一個小板凳。
    徐桂芬身上穿著一套卡其藍的衣服，不知何時起，她臉上已經沒了苦相，人似乎看起來也年輕了上十歲。
    季棠棠往她手裏塞了一把瓜子，她正和女兒一起嗑瓜子。
    母女兩人嗑著瓜子，把他們這些人當成演猴戲的一樣看著。
    她突然對自己前半輩子的人生產生了懷疑。
    生兒子，就真的好嗎？
    生女兒，就當真不好嗎？
    若生兒子真的好，她生了三個兒子，怎麽沒過上好日子？
    生女兒真的就不好嗎？
    徐桂芬隻生了兩個女兒，可她的日子，過得比她好多了。
    可是，她娘從小就教育她，說女娃都是賠錢貨。
    說村裏很多人生下來看是女娃，就直接放尿桶裏溺死了。
    她沒有被溺死，是她命好，她前頭已經有了兩個哥哥，所以她雖然是妹妹，但要對兩個哥哥好。
    她能活下來，都是因為兩個哥哥。她以後結婚了，也一定要生兒子。
    村裏那些人，也都以生兒子為榮。
    可怎麽到了徐桂芬那，就不一樣了？
    陳月香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兒。
    她呆愣愣地，拖著腳，往家的方向走。
    季元強見母親突然不說話了，直愣愣往家裏走，他以為母親是聽了他的話生氣了。
    他趕緊跟了上去，“媽，你也不要生氣。現在分家隻是暫時的，等風頭過去了，我肯定不會怪你。”
    說著，他語氣裏又帶了幾分埋怨：“這事都怪舅舅，你說他被抓住就算了，怎麽還扯你啊？你以前對他多好啊！真是白眼狼。
    “原本小麗都同意嫁給我的，可是這回我們家出了這麽大的事，她都不肯再嫁給我了，我可怎麽辦啊？”
    他跟在陳月香身後說了一路，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以前他媽這個時候，都應該幫他想辦法的。
    可是這次，他媽一句話也沒說。隻木愣愣地往前走，像是失了魂一般。
    他突然有點害怕地叫了一聲“媽”，走到陳月香前麵，看著她道：“媽，媽，你怎麽了？你沒事吧？”
    陳月香這才抬起眼來看著他，不過依舊沒有說話。
    隻是一寸寸地看著他，像是在看著他的臉，收撿什麽一樣。
    季元強被她的眼神看得毛毛的，“媽，你到底怎麽了？你……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陳月香依舊沒有說話。
    她在看著季元強的臉，想兒子替她做過什麽事。
    可想了許久，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她為了他在打算。
    她想不出一件，兒子為了她做的事。就連吃飯，讓一讓她的小事都沒有。
    從來都是她深恐幾個兒子沒有吃飽，把自己碗裏的飯讓出來，給他們。
    “你倒是說話啊？”季元強道：“你不會是被外婆打壞了腦子吧？”
    陳月香終於開口道“你剛才看著你外婆打我，怎麽不去幫我？”
    季元強想也不想就道：“外婆那是長輩，我怎麽能對長輩動手？”
    “那張二牛的娘呢？你怎麽也看著她打我？她總不是長輩了！”
    季元強理所應當道：“我手上的傷還沒好，要是不小心碰到傷，到時候萬一又要去醫院花錢。我們家現在困難，我也不想給你們增添負擔。”
    陳月香突然笑了一下，繞開他，繼續往家裏走。
    季元強被她的態度搞得有點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她笑什麽？
    又為什麽什麽都不說，就這麽走了？
    他追上去道：“媽，分家你同意了嗎？”
    陳月香一直笑，一直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媽，你不會真的被打壞了腦子吧？”季元強盯著她道：“你笑什麽？怎麽還又哭又笑的？”
    陳月香苦笑了好半晌，才道：“分家我同意了。”
    “真的？真的同意了？”季元強激動不已。
    “同意了。”陳月香道：“以後你們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媽，你這說的什麽氣話？我是你的兒子，你怎麽能不管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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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元強道：“分家那隻是對外頭的說法，我以後結婚，還是要你做主的。”
    “那時候你不怕被我牽連了？”
    季元強沒聽出其中的諷刺，老實回答道：“媽，你私底下幫我籌備，不讓外人知道就好了。”
    “等分了家，你再幫忙準備一塊手表，一百塊錢當彩禮，小麗肯定會答應我的。”
    “一百塊錢？一塊手表當彩禮？”陳月香沒忍住，叫出聲來，“季元強，你是想把我這把老骨頭賣了？”
    “媽，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多。”季元強道：“但你幫我想想辦法。”
    “這還不是要怪你，要不是你回回有什麽好東西，都悄悄給大舅他們送回去，還什麽事都跟他們說，我們家也不會被大舅舉報。
    若不是被大舅舉報，我們家也不至於在生產隊名聲差成這個樣子。
    小麗覺得嫁給我受了委屈，想多要一點彩禮，不也是應該的嗎？
    大哥你都幫忙娶了媳婦，這次大哥治病，還花了那麽多錢，你總不能偏心大哥，就不管我吧！”
    陳月香想說她不管，但又想看看，她這個兒子到底能冷心冷肺到什麽程度。
    她道：“你曉得家裏沒錢了，你打算讓我怎麽管？”
    季元強眼睛閃了閃，“媽，我曉得你一定有辦法。”
    陳月香道：“我一個被掛著牌子反省，在生產隊遭萬人嫌的老太婆，我能有啥辦法？”
    季元強道：“媽，那些東西我們家裏沒有，大伯一家有啊！你現在反正名聲都壞了，你還怕什麽？”
    陳月香隻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裏都泡著冰渣子。
    在開口前，她就想到了，他的嘴裏可能吐不出什麽好話。
    但她沒想到，她的兒子，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兒子，真的是一點都不管她的死活啊！
    這意思，不就是要和她劃清界限，然後再讓她去季棠棠那偷錢偷手表，來給她當彩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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