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兒帶著幾個抬轎子的族人回到龍家的宅子裏，剛進大門就興衝衝的衝著裏麵大喊：
    “爹，豆豆我回來了！”
    豆豆此刻正陪著出生還不滿五個月的小寶在花園裏曬太陽。
    隱約聽到了珠兒的喊聲，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把小寶高高舉起。
    “娘一定是太想雲姐和珠兒了，都出現幻聽了，家裏現在怎麽可能會有珠兒的聲音呢？”
    東南角庫房裏正帶著拂絨和拂櫻兩個丫頭整理酒缸的韓霸天動作猛然一怔，抬起頭問道：
    “你們倆聽到有人喊爹和豆豆了沒有？”
    拂絨和拂櫻豎著耳朵，先是搖了搖頭，隨後又點了點頭。
    韓霸天一人敲了一個腦瓜崩。
    “到底有沒有都聽不出來，該罰。
    你們倆把白開水添了，別淨想著偷懶，要不然這個月的賞錢減半，我出去看看去。”
    話落，韓霸天腳步匆匆的踏出了房門，揮了揮身上濃鬱的酒氣，這才靠近豆豆，眸中帶著不可言狀的期待問道：
    “豆豆，你有沒有聽到珠兒在喊我們？”
    豆豆訝異的抬起頭，一張充滿溫柔的臉上揚起一抹和煦的笑。
    “爹也聽到了？一定是我們太過想念他們了。
    不對～等等～，爹也聽到了，這應該不是幻聽，是他們真的回來了！”
    豆豆猛然回頭朝著回廊看去，果然珠兒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還隱隱聽到了幾個人的腳步聲。
    韓霸天此刻也已然聽到了，順著豆豆的視線看向了回廊。
    在見到珠兒露麵的那一刻，一張老臉上此刻也已是淚如雨下，腳下意識的邁動，身體向著珠兒的方向小跑了過去。
    “珠兒，我的小珠兒真的回來了，雲兒和你娘呢？她們也回來了沒有？”
    韓霸天迫不及待的拉著珠兒往她的身後望去，隻見到了四個他不認識的漢子，一顆心瞬間又揪了起來。
    珠兒再次見到韓霸天和豆豆此刻也格外激動。
    捏著帕子擦掉韓霸天臉上的眼淚。
    “爹，你哭什麽嘛，弄的人家也想要哭了。
    雲姐她沒事兒，她生了個漂亮的小姑娘還在月子裏，娘還要照顧她和念念自是不能跟著一起回來，您別擔心。
    雲姐和娘說了，這次一定要把你們都接進水月洞天，讓咱們一家人團聚，再也不分開了。”
    韓霸天聽了高興的直拍大腿。
    此時珠兒的眼神也落在了豆豆懷裏抱著的小人兒。
    那黝黑的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的盯著她，不哭也不鬧，可愛極了。
    珠兒眼底忍不住的喜愛，顧不得和大人寒暄就伸出了手去逗豆豆懷裏的孩子。
    “豆豆這就是你生的小寶寶嗎？好可愛啊，他幾個月了，是男孩還是女孩啊？”
    一連串的問題拋出，豆豆抬手輕輕點了點珠兒的額頭，無奈的搖頭。
    “你呀，還是這麽孩子氣，一下子問這麽多。
    小寶是男孩，已經四個半月了，不過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們是？”
    豆豆疑惑的看向那有些尷尬的四個漢子，臉上帶著一絲不解。
    珠兒這時才反應過來有些失禮了，激動的竟然把童氏族人給忘了。
    “這是童氏一族的族人，是為了送尹天雪回家才和我們一起回來的。
    爹，你先安排幾位大哥住下吃點東西洗漱一下吧。”
    韓霸天縱然有許多的話想問，可人都回來了，也不差這一時。
    便對著幾位陌生的大漢就是一陣熱絡，請他們往客院休憩。
    喊來了拂絨和拂櫻，讓她們小姐妹暫時照顧一下，簡單的燒些熱水給他們洗漱，再去街上給他們買些吃食回來，就迫不及待的去找珠兒了。
    此刻廂房裏珠兒已然洗漱完畢，正看著豆豆哄睡小寶。
    豆豆一下一下的輕拍著小寶的肚子，小寶嘬著嘴果真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珠兒輕手輕腳的生怕會吵醒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兒讓豆豆都有些忍俊不禁。
    豆豆給珠兒倒了杯茶，讓她不必那麽小心翼翼，珠兒才放鬆了許多。
    看著豆豆美眸含笑，帶著寵溺看著她的眼神，珠兒心下感動，不由自主的道：
    “豆豆，感覺你變了好多，變的越發的溫柔穩重了，好像跟雲姐越來越像了。”
    豆豆莞爾一笑，視線落向床榻上正熟睡的小寶，語氣溫柔。
    “等珠兒將來也有了孩子，就能體會了。”
    豆豆的語氣充滿了感恩，這個孩子的出生給了她無與倫比的勇氣麵對未來。
    每每摸著小寶的小手，她內心安定，再也不會膽怯了。
    為了他，她也敢於掙脫痛苦和束縛，人也越發的沉穩溫柔，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坦然了起來。
    珠兒不知道這個孩子就是豆豆人生的寄托與救贖。
    她喜歡的人已經死了，這輩子還會不會喜歡上另一個人，對另一個動心還都是未知，孩子的事對她來說太過遙遠。
    斂下對天仇的思念，珠兒眸光熠熠帶著好奇，問向韓霸天和豆豆。
    “爹，豆豆，你們這些日子過得怎麽樣？是一直住在宅子裏嘛？”
    韓霸天歎了口氣，豆豆搖了搖頭，拍了拍韓霸天的手。這才把這近一年的日子娓娓道來。
    “你們離開後，前半月我和爹還能耐心等待你們的消息。
    可後來，卻是等不及了，總要確認你們是生是死。
    我和爹便去了禦劍山莊，誰知道尹天奇大病了一場根本下不來床。
    隻能派鐵衛去尋，雖然找到了水月洞天，可卻一個個的都被毒蝙蝠咬傷，更是經曆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最終無功而返。
    後來，禦劍山莊三天兩頭的有人下戰書，尹天奇疲於應對，他也顧不上再找你們。
    我身子又重，也隻能等孩子先生下來再說。
    可孩子生下來了，我卻舍不得他這麽小就離開他，也舍不得帶他一起去冒險。
    就想要再等等，等他再大一點兒再去找你們。
    爹也被我和小寶拖累，隻能想法子多賺些銀子，轉移注意力。
    珠兒，原諒我的自私，希望你們不要怪我。”
    珠兒搖了搖頭，表示不怪，更是連連道歉，事情結束，他們竟也沒有想起讓人回來報個平安。
    韓霸天擺了擺手，臉色也變得沉重。
    “珠兒，你們沒報信回來，必然是有事絆住了。
    說吧，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了？
    尹仲的事情解決的如何了？是不是有人……
    還有，你們怎麽不等雲兒出了月子一起回來？”
    珠兒沉默了半晌，說不出心裏那複雜的滋味兒。
    但她生性善良，對於尹天雪如今的狀態，還是同情和不忍要多一些。
    “尹天雪都快要死了，她堅持不了多久了。
    尹仲被封印了，童大哥和童心也失蹤了，雲姐生下了念念，尹天雪的心氣兒就卸了大半，如今也不過是撐著一口氣想要回家罷了。”
    韓霸天和豆豆聽珠兒說完，雖然心裏有了準備，但兩人還是一臉的震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韓霸天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長長的歎了一口。
    尹天雪如何他倒是不關心，可童博不一樣啊。
    那不僅是他的女婿，也是他的妻子視若珍寶的小主子啊。
    “童博他們怎麽會失蹤了呢？怎麽就失蹤了呢？
    我苦命的雁兒，苦命的雲兒啊，童博這一失蹤，她們還不知道有多焦慮？”
    豆豆同樣也是難受不已，雖然她已經放下了對童博的感情，可隻要想到那個風光霽月，偉岸沉穩的童博失蹤，不知生死，還是會難過。
    父女三人正抱在一起唏噓感歎命運的不公，就突然聽到院子裏拂櫻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
    “老爺，二小姐，三小姐不好了，禦劍山莊來人了，說是出事了。”
    拂櫻還未踏進房門，父女三人就已然起身朝著門口衝去。
    “拂櫻，發生什麽事兒了？”
    豆豆一把拉住了差點兒撞上來的拂櫻，迫不及待的問出了口。
    拂櫻咽了口唾沫，微微氣喘的指著大門外的方向。
    “二小姐，是司徒振來報喪來了，說是尹家的大小姐去了。”
    拂櫻的話落，珠兒的小臉就落下了淚來。
    沒想到剛回來人就不行了。
    豆豆同樣臉色沉重，看向韓霸天安排道：
    “爹，我和珠兒去禦劍山莊幫忙，你留下來幫著拂絨和拂櫻帶著小寶。
    走吧，珠兒，總歸相處一場，我們去送送她。”
    等姐妹二人到的時候，禦劍山莊已經是一片縞素。
    或許是距離上一次的喪事不過才一年多的時間，禦劍山莊的人安排起流程來倒是顯得亂中有序。
    童戰和尹天奇一個作為未婚夫婿，一個作為親人麻木的站在靈堂兩側對著前來吊唁的眾人鞠躬。
    賓客雖不複尹浩喪期時的熱鬧，但人也算不少，一些關係好的上完香後還要略微撫慰幾句才會被請去喝茶。
    看見豆豆和珠兒姐妹二人過來，尹天奇麻木的遞香，鞠躬，道謝。
    豆豆和珠兒看著大大的奠字都紅了眼眶，虔誠的上了香，之後便幫著鐵風一同接引賓客。
    夜裏，賓客散盡，靈堂一片冷清，隻有守靈的幾人低聲啜泣。
    送走賓客的豆豆和珠兒轉身回到靈堂，正要換哭靈的人下去休息，卻被尹天奇伸手阻止了。
    “豆豆，不必了，小寶還小，夜裏離不了娘，你們回去吧。
    司徒振，送豆豆和珠兒回去。”
    “是，莊主。”
    原本跪在地上燒著紙錢的司徒振應下後站了起來，做了個先請的手勢。
    豆豆手裏的孝帶被尹天奇抽回，也隻好點頭帶著珠兒先回去。
    等人走後，尹天奇揮手讓小蓮和另一個哭靈的侍女下去。
    這才跪坐在小蓮跪坐的位置，重新添了把紙錢。
    火光明滅，紙灰翻飛，尹天奇淡漠著一張臉，緩緩開口，說與童戰聽。
    “豆豆生了個男孩，出生的那天恰逢穀雨。
    韓大叔給他取名叫小寶，韓小寶。
    小寶是個結實的孩子，很愛笑，等天雪下葬後，你就帶他們回去吧。
    我想以天雪的性子，必然已經和你談過了，她肯定不忍心讓一個孩子沒有父親教養。
    她為了你付出了那麽多努力，那麽想要嫁給你，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光她卻都忍住了。
    童戰，她是真的愛你愛到骨子裏了。”
    童戰壓抑著情緒，聲音低啞，帶著幾分哽咽。
    “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我與天雪縱然是生離死別，這輩子我依然會愛著她，忠於她，念著她。”
    童戰的眼睛在火光下燃起烈焰，執著而又堅定的將自己的餘生隨同尹天雪的死去一同埋葬。
    尹天奇的手掌微微一頓，卻什麽都沒說。
    漆黑的夜裏，星河璀璨，夜風習習，靈堂裏寂靜無聲，隻有灑落紙錢的嘩嘩聲應和著紙錢燃燒的聲音。
    靈前堆積如山的紙錢漸漸燃燒殆盡，煙氣繚繞中迎來了太陽初升。
    未出嫁女子的葬禮流程簡單，守靈一夜，第二日便可擇吉時下葬。
    尹天雪以白娟覆麵，封棺下葬，緩緩將棺木葬入墓中，覆土，壘起青磚，立起碑文。
    陽光照耀著，仿佛給這座墳塋鍍了上一層金光。
    所有人默默站在碑前，任憑淚水肆意流淌，恍然若夢，明明昨日人才回來，今日下午卻已是天人永隔。
    豆豆抱著立在靠近天仇墳前的珠兒，無聲的安撫。
    水月洞天
    涼月看著這幾日越發魂不守舍的龍婆歎息一聲。
    “娘，你若實在不放心尹天雪，不若就去看看。”
    龍婆有一瞬間的心動，可看著懷中的念念，還是搖了搖頭。
    “罷了，念念太小，你縱然身體恢複的好，也沒有帶過孩子，如何離得了人？
    人生總歸是要做出些取舍的。”
    涼月眼神微閃，對於龍婆的選擇倒是毫不意外。
    涼月沉思許久，反倒是覺得現在是個除掉飛天鳳的好機會，隻是要怎麽提出離開呢？
    轉念一想，就有了主意。
    於是逗弄著念念，假做不可思議的語氣道：
    “娘，你說生命怎麽這麽奇妙？
    明明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骨肉，流著我和童大哥的血脈，卻長成了獨立的個體。
    以後她會有著不一樣的思想，不一樣的意誌，經曆不一樣的人生。
    我有時候盯著她的小臉在想，她真的是我的女兒嗎？”
    涼月手指輕輕戳著念念的臉蛋，一臉的懷疑之色。
    龍婆瞪了涼月一眼，滿眼的嗔怪。
    “你呀，輕一點兒，淨會胡思亂想，念念身上流著你和博兒的血，不是你的女兒是什麽？生命的延續不就是這樣嗎？”
    涼月縮回手指，突然變得沉默，龍婆正笑著呢，突然看到她變了臉色，也緩緩收斂了笑意。
    “怎麽了雲兒？”
    涼月抬眸，眼神晶亮。
    “娘，你說兒女身上流著父母的血，那尹天雪被奪血，是不是用天奇的血可以補回來？”
    龍婆似乎沒有想到涼月的思維竟然如此跳躍，反應了一會兒，才驚訝的張開了口。
    “這……能行嗎？”
    涼月搖了搖頭，有些不確定。
    “我也不知道，但總歸是個辦法，尹天雪和天奇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血脈必然兼容，不試一試又怎麽知道不行？”
    說著涼月就已然翻身，打包起行李。
    “雲兒，你這是做什麽？”
    涼月表現的很是急迫，邊收拾邊解釋。
    “娘，人命關天，我現在就去找隱修和童戰，讓隱修給尹天雪換血，萬一要是能救命呢？”
    龍婆一聽也覺得是理，連忙開口阻止。
    “胡鬧，要去也是我去，你現在的身子如何能趕路？”
    涼月搖了搖頭，看著念念的小臉，一臉的束手無策。
    “娘，我身體如何我自己有數，隻是要是讓我自己帶念念，晚上入睡壓著她我都不知道，你放心吧，我腳程比你快，會小心的。”
    涼月說完，親了親念念的額頭，人就快步的出了房間。
    從迎麵撞上來的小甲那裏取了半瓷瓶鮮血，就頭也不回的往水月洞天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