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卡洛和塞西莉亞推開家裏的木門時，屋子裏反常地安靜。
    沒有玲蹦蹦跳跳的腳步聲。
    "玲？"卡洛喚了一聲，聲音在空蕩的客廳裏回蕩。
    "稍等一下！你們先吃吧！"玲的聲音從上方的裏屋傳來。
    卡洛挑了挑眉，能讓這個貪吃的小狐狸放棄熱騰騰的午餐，一定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他示意塞西莉亞先用餐，自己則輕手輕腳地走向玲的房間。
    推開虛掩的房門，玲正趴在書桌前，小臉幾乎要貼在紙上，一筆一劃寫得極為認真。
    一隻閃著微光的魔法信鴿在她頭頂盤旋，時不時灑下幾粒光點。
    地上散落著好幾張廢棄的草稿，看得出她已經嚐試了很多次。
    "卡洛！"玲察覺到他的存在，興奮地舉起一張泛黃的信紙，"爸爸給我的回信！"
    "真的收到了？"卡洛難掩驚訝。
    "我也沒想到呢！"玲很開心。
    卡洛接過那張皺巴巴的信紙，小心翼翼地展開。
    信紙上的字跡雖然歪歪扭扭，但每一筆都寫得極為用力。
    "親愛的女兒："
    開頭這幾個字寫得格外大，墨水甚至有些暈染開來，似乎寫信的人反複描摹過。
    肯定是不常握筆的坤族長進行了多次的修改。
    卡洛快速通讀了一遍。
    兩個月來，獸人族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們終於永遠離開了陰暗的下水道，在陸地上建立了新的家園。
    雖然現在的房屋還很簡陋，都是用木頭和茅草臨時搭建的，但每天早上都能被陽光叫醒，他們已經很滿足了。
    雖然即將到來的冬季會是個挑戰，但信中洋溢的喜悅之情躍然紙上。
    更令人欣慰的是，卡洛送去的種子已經生根發芽，生長速度驚人，很快就能迎來第一次收獲。
    信的末尾，坤族長寫道："...我們現在很好，無需掛念。現在我最大的心願，就是看到我的孩子能像其他孩子一樣，能夠無病無災，能夠開心快樂。"
    卡洛注意到這幾行字周圍的紙張有些皺褶，像是被水滴打濕過的樣子。
    他將信紙輕輕折好，看向還在奮筆疾書的玲。
    "早點下來吃飯。"
    "知道了！"
    ......
    樓下，食物的香氣漸漸冷卻。
    塞西莉亞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始終沒有打開麵前的餐盒，而是抬頭望向樓梯方向："玲還好嗎？"
    卡洛走下樓梯，木質階梯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玲第一次離家這麽久，正忙著給她父親寫信呢。"卡洛聲音裏帶著幾分難以察覺的溫柔。
    塞西莉亞的眼神也變得柔軟。
    "真好..."她輕聲呢喃。
    "說起來，"卡洛在她對麵坐下，"你離家這麽久，母親應該很掛念吧？有沒有收到她的信？"
    塞西莉亞搖搖頭"母親不識字，我們融雪堡..其實和你們描述的摩爾莫斯很像。在那裏，每個矮人孩童學會握錘的時間，遠比握筆要早得多。"
    她抬起頭，繼續說道："但我每年都會收到母親親手織的毛衣。用的是最粗糙的雪羊絨，針腳也不夠細密，卻總是織得特別厚實。雖然隔著那麽遠的距離，但每次穿上那件毛衣，就仿佛還能聞到融雪堡鍛爐特有的鐵鏽味"
    卡洛靜靜地聽著，忽然感到一陣恍惚。
    他曾經，也有一位這樣的母親。
    此刻他雖然正坐在他們曾經的家中，卻覺得父母的身影反而變得很遙遠。
    "師父呢？"塞西莉亞突然問道，"您...似乎從未說起家人？"
    "我啊..."他輕輕搖搖頭，"已經沒有什麽家人可以聯係了。"
    卡洛看著胸前的吊墜，思緒開始回溯。
    那個夜晚的每一個細節都曆曆在目。
    病榻前搖曳的燭光將母親消瘦的輪廓投在牆上，藥草苦澀的氣息彌漫在房間裏，窗外偶爾傳來夜鶯的啼鳴。
    "對不起，我的孩子..."母親虛弱的聲音仿佛還在耳畔回響，她冰涼的手指輕撫過他的臉頰，拭去他無聲滑落的淚水。
    兩世為人的經曆讓卡洛比任何人都更理解母親眼中的自責，那是一個母親無法繼續陪伴孩子的痛楚。
    他記得自己當時緊握著母親的手，感受著那逐漸流失的溫度。
    "謝謝你，媽媽。"他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孩子..所有人都期待你去拯救世界，但媽媽隻希望你...隻希望你能健康快樂地長大。"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她的話，她艱難地抬起手，撫摸他的發頂。
    "如果承受不住..就離開吧。這本就不是你的錯...本就不是你的責任。"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至今仍在卡洛心頭來回切割。
    在這個世界上，母親是唯一一個給予他"逃跑"這個選項的人。
    之後，就再沒有了。
    "媽媽要去天上陪爸爸了..."母親最後看著卡洛的眉眼，仿佛要將他的樣子刻進靈魂，"但我們不會離你很遠...當你仰望天空時...我們一直在看著你...一直在思念你..."
    話音未落，她的手緩緩垂下，一切最終歸於平靜。
    窗外的夜鶯突然停止了歌唱，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而那個夜晚之後，他再也沒有哭過。
    ......
    "抱歉..."塞西莉亞誠懇地道歉。
    卡洛回過神，微微笑了笑："不必道歉，塞西莉亞。這些往事，我早已學會坦然麵對。隻是偶爾...還會有些遺憾罷了。"
    沉默在兩人之間流淌，隻有壁爐裏的木柴偶爾發出輕微的爆裂聲。
    卡洛忽然抬頭，聲音輕緩地說道："塞西莉亞，不論今年能否集齊所有材料，都回家看看吧。"
    "師父..."
    "因為，有人在遠方思念著你。"
    "嗯，好。"塞西莉亞輕聲應道
    卡洛的目光穿過窗戶，天空中漂浮的雲朵不知何時聚成了兩個模糊的人影。
    仿佛在溫柔地看著他。
    "怎麽你們還不吃呢？"玲清脆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打破了這一刻的寧靜。
    "等你呢，"卡洛看向她，"寫完了？"
    "嗯！"玲用力點頭。
    "我告訴爸爸，我其實過得很開心。事實上，我也確實過得很開心。"
    她突然撲到卡洛身邊，小小的手臂環住他的肩膀："我很幸運，卡洛，我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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