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營州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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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枇杷他們已經背靠著城牆休息了,一場作戰,體力消耗特別大,略一放鬆下來,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根本不想動,所以她明白陳博一定也是在硬撐,便低聲道向身邊的阿魯那道:“現在看他也不那麽討厭了嘛。”

    “是啊,”阿魯那同意,“沒想到這小子還真會劍術呢,雖然不怎麽樣。”

    “他大約沒和人對打過,所以都是華而不實的花架子。”

    “對,明明一劍出去就可以直接把人刺中,卻偏偏劃了個圈子,豈不是給敵人時間殺自己!”

    “不過,也是他的力氣不如你,所以有些最直接的招術用起來可能會大折扣,這個我深有體會。”

    “但是,他可不如你會用巧勁。”

    就在兩人議論間,陳博走了過來,“枇杷,你真了不起!”

    枇杷擺了擺手,“你也別硬撐著了,趕緊靠著城牆歇一會兒,我看突厥人沒多久就會再攻上來。”

    陳博看著眼前的玉家小姐,皮甲已經看不出牛皮的本色了,而所有鑲邊的紅緞子也都髒汙不堪,如果不細看她的臉很容易就把她當成一個普通的小兵。但是細看她的臉後,其實也差不多,因為那臉上已經完全被血跡和灰塵弄花了,遮住了她的花容月貌。

    不過,毫無形象地靠在城牆上的玉枇杷眉眼間流露出的疲憊是那樣特別,混雜了美麗、英氣還有一些說不清的東西,不管怎麽說也不是陳博在書中看到的窈窕淑女,但是他的心就是驀然被擊中了。

    心似乎被人握住,一時間連呼吸都不能通暢,陳博就那樣怔怔地立在當處,忽然又聽到枇杷身邊的那個黑小子向他大聲道:“你要是嫌這裏髒就走好了,不用為難這麽久。”

    “不是,不是,”陳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想起枇杷剛讓自己坐下歇一會兒,便馬上就在枇杷身旁坐了下來,他身著鎖子甲,馬上就發出了叮當的響聲和與城牆撞擊的悶響,然後又覺得身下硌得難受,抬起身來一看,原來剛坐下的地上零散地堆著幾隻從城下射上來的箭,還有半把刀,一個槍頭。

    其實這已經很不錯了,畢竟沒坐到一段砍斷的胳膊上或者一灘血上,而這些壞掉的武器在城牆上到處都是,他伸出手將這堆東西推到了一旁,終於重新坐定,想向枇杷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說什麽好,“枇杷……”

    “嗯?”枇杷聽到陳博叫自己,“什麽事?”

    “噢,沒什麽。”陳博突然說:“我其實早就挺不住了,就在今天那個突厥人的刀壓住我的劍時,我當時真想,如果就這樣過去了也不錯,起碼不用這麽累了。”

    坐在枇杷另一側的阿魯那聽到這樣的奇談怪論,噗地笑了,“你可真傻,死了哪有活著好!”

    陳博甚至沒有去看阿魯那張純樸的臉,就知道他是不懂得自己的,也不解釋,隻是看向枇杷,隻見她已經閉目養神,但聽到自己這樣一說,長長的睫毛動了動,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向自己看了過來,“阿魯那說的對,還是活著好。”

    隻這一眼就讓陳博明白,枇杷是懂自己的,可是她並不讚成自己頹廢的想法,又趕緊解釋,“我,我並不是一直那樣想的,就是那一瞬間而已。”

    “所以,趕緊歇一會兒。”枇杷說著又閉了眼睛。

    剛剛陳博雖然是坐下了,但他一直沒有真正放鬆,現在學著枇杷將頭靠到了城牆上,四肢攤開,身子放軟,馬上有一種百骸俱舒的感覺,而且就是滿是血腥的空氣中,他還聞到了淡淡的香氣,一定是枇杷身上的!他用力嗅了嗅,又想要是一直就這麽坐著該有多好!

    可是陳博覺得自己也隻是剛剛閉了一下眼睛,就聽到負責警戒的將士們擂起了戰鼓,突厥人又開始了新的進攻。他想一下子跳起來,卻被沉重的鎧甲拖累得又坐了回去,冷不防一隻手搭上了他的手臂,他借著這隻手送來的力量站了起來,臉已經紅透了。

    幫忙的人自然是枇杷,但她根本沒有在意,隻是隨手拉上一把,而眼睛正向城外看去,“南城牆這邊的突厥人比東邊的多了很多啊!”

    說完已經搭好了弓,瞄向走在最前麵的突厥人,隻等他們進入射程就一箭射過去。阿魯那也已經站好,將他的橫刀放在城牆的箭垛上,拿出了角弓,與枇杷做出了一樣的姿式。

    陳博收回了目光,在城牆上來回走了一遍,讓將士們做好準備,自己也將劍撥了出來做好戰鬥的準備。

    突厥人應該是瘋了,他們發起了一輪又一輪的衝鋒,甚至上一次被打下去的突厥還沒有撤下去,就又有一波新人衝了上來,枇杷早已經停止了思索,隻是木然地發出一箭又一箭,看著一個又一個突厥人倒在她的箭下。

    “枇杷!”

    她恍若未聞,直到手臂被拉住,“別打擾我!”

    “

    是三哥要你過去!”陳博向她說道。

    不遠處,三哥正向她招手,“枇杷,你過來!”

    枇杷收了弓,趕緊跑過去,“什麽事?”

    “你看那邊,”三哥正坐在木輪車裏靠在一個城垛下,臉上卻還很幹淨,神情也平靜,他指著城下一處飄著繡金大蠹的地方,“那是左賢王的王旗,那個穿著明光鎧的人應該就是左賢王,他剛剛走進射程之內。”

    枇杷細看一下,果然如此,又明白左賢王一定發現了南城牆是營州城最弱的地方,然後選定這裏做為主攻之地親自前來,看樣子因為戰局太緊張左賢王也坐不住了,他離開繡金大蠹向前走了幾步,正揮著手說著什麽,“可是他周圍的人太多了,還拿著盾牌時刻準備擋住城牆上射去的箭。”

    “我先射三隻透甲箭,將他身前的執盾武士射倒,你再發出三隻長垛箭,全部射向左賢王的臉,他全身上下隻有臉上沒有被鎧甲包圍。”

    “在我的箭還沒到的時候,你的箭就要發出去,在其他人趕去護衛的左賢王之前就要射到!”三哥看著左賢王處,冷靜地命令枇杷,“記住,我們隻有這一次機會!”

    枇杷突然覺得口幹舌燥,雖然一向自詡箭法不錯,但是她一點也沒有把握射中!畢竟距離還是太遠,左賢王他們也就是勉強進入射程;而且目標也太小,戴了兜鍪後隻顯露出來半張臉;再有時機也太難把握,不能早,要在三哥射倒武士之後才有機會,但又不能晚一點,免得別人衝過來擋在前麵,“要不然我把父親找過來吧?”

    說完後枇杷也知道不可能,父親那裏脫不開身不說,就是時間也等不起,萬一左賢王再退了回去呢,“阿魯那的力氣比我大,箭法也不錯了。”

    “枇杷,不是因為你是我妹妹我才叫你來,要知道在這裏你是除了我以外箭法最好手最穩的人,比阿魯那要好得多,而且你還最熟悉我的箭術,最能把握住合適的時機。”三哥向她一笑,“別怕,我知道你行!”

    “枇杷,你肯定能行!”陳博亦在一旁道。

    行還是不行,兩個念頭在枇杷的內心鬥爭著,仿佛很久,但其實隻過了一霎間,她的心已經不慌了,“三哥,你放心吧,我一定行!”

    玉枇杷上前一步,站在了三哥的身邊,輕輕地張開了弓,將三隻長箭拿在手中,全神貫注地聽著三哥弓弦的聲音,隨著琤琤琤三聲弦響後,她隨即發出三箭,一箭追著一箭,有如連珠般地向左賢王的臉上飛去。

    她的眼睛霎也不霎地一直盯著目標,左賢王身前護衛的三個人突然一起倒下,接著那穿著明光鎧的人捂著臉也倒下了,那一刻,後來回想時,枇杷總覺得有些不真實,似乎左賢王故意給她看一般地慢慢倒下,過程是那樣的漫長。

    隨即,突厥人亂了,他們呼喊著,叫著左賢王的名字,用披風將他抬了起來,有如天邊的一陣風般地離開了營州城。

    枇杷聽到三哥對她喊道:“枇杷,你射中左賢王了!”陳博向她喊道:“枇杷,你射中左賢王了!”然後周圍無數的人向她喊著,“枇杷,你射中左賢王了!”

    她神誌已經有些恍惚了,隻記得好多人向著她笑,然後她便坐在父親的肩上回了家,向母親和家裏又講了一遍剛剛的事,“三哥發現左賢王急於督戰走進射程了,就先用三箭將左賢王身邊的武士射倒,然後我才射中左賢王的。”

    “不管怎麽樣,左賢王是我們家的枇杷射中的!”三哥笑著說,然後他拿手按住枇杷的嘴,“你聽外麵。”

    整個營州城都沸騰了,院外傳來陣陣地高呼聲,“左賢王被射殺了!”

    “營州無事了!”

    “我們的仇報了!”

    “不管是誰射中了左賢王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營州無事了!”枇杷明了地笑了,然後她就靠著三哥睡著了。

    夢中她的手被拿起來輕輕揉搓著,依稀聽到母親在說:“這孩子的手,比起過去我們家的粗使婆子都不如!”

    “可是小姐親手射殺了左賢王啊!”劉嬤嬤笑著說:“多了不起的小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