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觀中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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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起來,枇杷便正式開始了玉真觀的生活。

    雖然是皇家的道觀,但玉真觀畢竟是修道的地方,生活很是簡單,天明即起,一日三餐,日入而息。

    道姑們每日都要有早課晚課、遇到齋日設醮、頌讀經書種種事務,好在有永平公主關照,枇杷並不用參與,觀裏不但不勉強她參加任何的活動,而且也不幹涉她院子裏的事情。

    由於昨夜夢中看到了一樹樹的梅花,聞到了浮動的暗香,枇杷一早起來就覺得神清氣爽,她拿出長鞭舞了一回,又練了一會兒刀法,因院子狹小無法設箭,隻能開弓三百次。

    觀裏的朝食是麥飯青菜,劉嬤嬤拿出自家帶的肉幹做了個湯,又添了幾樣帶來的點心擺到了枇杷麵前,笑著向枇杷道:“今天簡單些,等嬤嬤看看能不能到觀外買些東西,再想辦法給小姐做好吃的。”

    枇杷見劉嬤嬤滿眼的憐惜,指著案上的飯菜笑道:“這已經夠好了,嬤嬤不必擔心我,我吃什麽都香。”說著果然沒少吃,畢竟剛活動過,肚子正是空的。

    吃過朝食,枇杷便將自己帶來的幾本傳奇小說拿出來細看,《風塵三俠》、《聶隱娘》等已經爛熟,已覺無趣,還有《古嶽瀆經》、《廬江馮媼傳》、《三夢記》、《周秦行紀》等,或述神鬼,或記奇夢,正是還沒讀過的,到了有趣處不由得撫案大笑,至於愁悶處免不了要蹙眉歎息,最甚者有了傷悲之情還要滴下淚來。

    正魂係於書中,忽聽有人輕叩院門,因劉嬤嬤帶著侍女出門采購,枇杷便起身應門,見五六人,或老年或中年的女道姑笑道:“我們正是居於左鄰右舍修行之人,來見新道友。”

    枇杷趕緊笑著請大家進來,“我初入道觀,正應該先去拜訪鄰居。卻蒙各位先來看我,快請進來!”又親自烹茶送了上來。

    大家彼此介紹一回,眾人便知道枇杷是四品武官之女,因不想成親進山門修行,而枇杷亦知道了來者皆是先皇、再先皇宮中的低等妃嬪,幾個九品奉儀,兩個八品采女,還有一個七品禦女,在玉真觀中與枇杷住在差不多的小院中,又在同一個大院裏。

    眼下大家的住處在玉真觀中屬於中等,上麵還有高級妃嬪及公主郡主等的大院落,下麵還有宮女、道姑們群居的雜院。相應的,在日常供給上也是比上不足比下不足。

    聽大家閑談,玉真觀自建起後便真如處身世外,因位置在京城之外,且又是半山之間,不論開寶之亂還是前兩年突厥進京竟然都沒有波及到這裏,所有殿堂屋宇都保存完好,人也平安無事。是以,觀中聚集了幾朝後宮故人,日子很是安逸,隻是不能出觀,與外界聯係也甚少。

    人雖然封閉,但其實物資流通倒還方便。玉真觀外便是一個很大的村落,又有馬車時常往返京城,無論什麽,隻要用錢便什麽都可以買到。

    而觀中的女子們過著完全不同的生活,那些有較高品級奉祿亦較多或者得到過皇寵有大量賞賜的人生活相當優渥,完全不遜於京城中的達官顯貴;而低品級而手無餘財的人便隻能靠著觀中的供應生活;最差的自然就是宮女與尋常道姑,不但要供人趨使負責觀裏雜務,也就隻能得溫飽而已。

    你那嬤嬤和侍女便與我的侍女到村子裏買雞去了,”諸禦女得意地笑道:“觀裏一日兩餐,沒有午飯,想吃什麽隻有自己加。”

    枇杷清楚看到另外幾個奉儀和采女眼裏露出嫉妒的目光,馬上意識到中午買一隻雞加餐一定是很奢侈的行為。一隻雞也要近百錢,對於這些月俸千錢上下,又不知會不會及時發下的人來說,確實不是一筆小數目。而七品禦女正好比八品采女多一二百錢,比九品奉儀又多幾百錢。

    看來到哪裏都攀比,枇杷便笑道:“劉嬤嬤初到這裏,並不識路,還要謝謝禦女的侍女帶她們出門呢。”

    諸禦女便告訴枇杷,“就是下人出門也不是隨意的,要先到掌管觀門的大道姑處領取簽子,巳時後出觀,午未時前回觀,隻要晚上一時半刻的,就永不許進來了。”

    於是大家又說起觀裏的各種規矩,真是繁瑣至極,打水、送垃圾都有固定時間,外麵送來的東西要經觀內專門的大道姑打開檢查才能送進來,生病了不能隨意請醫者……林林總總,枇杷隻得一項項記住,又安慰自己道畢竟是道觀,清規戒律眾多也是難免的。

    不知怎的,突然有人便笑問:“昨夜在觀外吹笛者可是你的情郎?”

    昨夜的笛曲?”枇杷吃了一驚,“我還以為是觀裏的人吹奏的呢。”

    觀裏從沒有人吹笛,況且那聲音正是來自觀外,而你昨日入觀,入夜便響起了笛聲,不是為你吹的還能是為誰?”

    原來是這樣!但是枇杷當然不會同意,“也許昨天觀裏還來了別人呢?”

    你以為這裏天天都能來人呢?隻有每次皇上駕崩舉行過喪儀,才會送過來一批女子。平時隻有極少的情況有新人進來。不用說昨天,就是最近幾個月也隻有你一個人入觀。”

    那也不能就說那笛子是為我吹的呀!”

    不是為你,還能為了誰?”所有人都不同意,“觀外隻有一個村子,村民都是極粗鄙之人,哪裏會奏樂?隻有你的情郎才會來此為你吹一首梅花落!”

    枇杷真是百口莫辯了,“我哪裏有情郎?我正是因為不願嫁人才來道觀的。”

    不願嫁人還不是因為有了情郎?”

    原來有人還這樣想?枇杷鬱悶地說:“其實我根本就不想嫁人的,先前已經回絕了好幾家,隻是那家仗勢一定要娶,無奈才到玉真觀的。”

    非要求娶?”有人猜到,“那也許就是那人對你情根深種,所以非你不娶呢?所以才到觀到吹笛子。”

    才不可能!”枇杷與田家的繼子從沒見過麵,彼此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樣子,哪裏來的情根深重?再聽說田令攸的兒子是個紈絝驕橫的混帳,會的隻是仗勢欺人,哪裏還能吹笛子?

    那不管是誰,吹笛者必是對你用心良苦的少年郎君!你將來就嫁這個人吧!”

    枇杷提醒道,“吹笛者是誰還不知道呢。”

    大家紛紛笑答,“早晚會知道的。”

    我早想好了不嫁人的,”枇杷見大家說起嫁人時個個興奮異常,不得不趕緊打消她們的興致,“且不說嫁人到別人家裏總不如自家好,更是因為我家裏父親年邁,母親身子不好,哥哥又有傷殘,弟弟又非常小,平時無事時尚好,若有事情正是需要我的時候,我就不想嫁了,也娘也說就讓我在家裏當老姑娘呢。”

    你以為當老姑娘有什麽好的呢?這觀裏就有一多半就是老姑娘,大家的日子過得多苦啊!”

    不過枇杷並沒有以為然,她當然不想做像她們這樣被關在道觀裏的老姑娘,而是要做留在玉家,與家人一直幸福生活,又能一直做自己喜歡的事的老姑娘。這些從小就進了後宮,然後隻見過宮牆內的景色的人是不可能明白的。

    枇杷自然不好將這樣的話如實說出,隻是堅持道:“我就是不想嫁人,尤其是隻議親就遇到這麽多的麻煩,我想嫁了人肯定會更煩!”

    這些女人們根本就不信枇杷的話,但是觀其形容語氣,又覺得枇杷不似說謊,一時間也難以分辯,又恰好劉嬤嬤帶著侍女抬著一籠雞回來,便嘖嘖稱道了一回方回各自院子裏去了。

    枇杷見了一籠子的雞,不由得問道:“怎麽買了這麽多?”

    劉嬤嬤笑道:“我先前出門時就見有院子裏養著幾隻雞,又問清觀裏並不管,於是到了村子裏便挑好的多買了幾隻,回來時多給看門的塞了錢方才都帶了進來。但以後小姐想喝雞湯就容易了。”說著又從擔子上摘下些蘑菇幹菜,“這些也都是挑上好的買的。”

    說過幾句話,便急忙挑了隻最肥的雞殺了做湯,“午飯恐怕要晚了呢。”

    不管怎麽樣,有錢的生活就是好過的。不算爹和三哥的俸祿、做生意的收益,隻那一場馬球賽玉家就發了上百萬的財,楊夫人給劉嬤嬤的生活費非常可觀,又一再囑咐她要好好照顧枇杷的生活。

    劉嬤嬤亦是最心疼枇杷的人,受到楊夫人之托到觀裏隻一心打點好小姐的生活。她年紀大,人□□故又都懂,很快將觀裏管事的幾個大道姑都打點好了,又與觀外村裏的人都熟悉了,保證了枇杷日常需要無所缺乏。

    枇杷是大方的人,每每中午殺雞烹羊,都不忘了給院子裏幾個人都送去一份,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大家便對枇杷也越發好起來。

    枇杷入玉真觀那天正是二月初十,也是每月的每一個沐休日。到了二月二十第二個沐休日時,又是同樣的時間,枇杷上床就再次聽到了笛聲,曲子依舊是梅花落,吹奏的手法與上次相同,一曲高出一個音階,共吹了三遍,婉轉動人。

    這是誰吹的呢?”枇杷不由得也好奇起來,披衣起來,來到庭院中,細細分辯,曲子是由道觀後山傳來,那裏地勢要高於道觀,笛軾借著山風正好吹入觀中。

    聽著曲子漸漸轉為歡快,枇杷心情大好,倒真有些遺憾這曲子不是專門為自己而吹奏的。一時間她甚至很想潛出道觀去看吹笛人究竟為誰?再問問他為誰奏梅花落?

    但她終究還是回到了自己的屋中,躺在床上又霍然開朗,不論是誰吹的曲子,也不論是為誰而吹奏,隻要自己聽到了,那便是為自己而吹奏的,自己用心聽方才不辜負這個吹笛人。

    自然觀中人免不了再來問枇杷,枇杷便將自己的想法說了,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但枇杷又哪裏管她們怎麽想呢。

    從這以後,每旬的沐休日都會有笛曲響起,不管嚴寒酷暑、刮風下雨,梅花落的曲子總會如時奏起,月朗天高、微風不興的時候,笛聲清越激昂;山風凜冽、驟雨如注的時候,笛聲便如巨浪中的一葉小舟,時隱時現。

    但梅花落的曲子總是在那個時間響起,一次也沒有中斷過。

    玉

    真觀中的人慢慢都習慣了,每逢休沐日時,大家便先聽一曲梅花落在入睡,然後在梅花落的曲子中夢到自己如花般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