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爸你也覺得我當醫生是好事，那……幹脆我們全家搬去臨海市？”
    林教授兒子的話語回蕩在客廳內。
    這一刻，夫妻兩都有些錯愕地抬起頭，對視一眼，隨後都用不可置信的神色看向自己的兒子。
    他們怎麽都沒有想到，最後居然是兒子說出這句話！
    說實話，等待兒子回來的這段時間裏，兩人還談了很久，想了很多種辦法。
    但沒有一個人極端到直接放棄在這邊耕耘多年的一切，直接舉家遷移到臨醫……
    而兒子最後卻做出了這樣的打算！
    此時，他們不知道該說兒子太年輕、考慮事情太不全麵；還是真的有這種勇氣！
    然而事實上，這其中麵臨的問題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且不談工作問題。
    夫妻兩在臨醫沒有任何根基。
    一切都要重新開始。
    這怎麽可能輕易做到？
    而且最簡單的一點……
    兒子的學籍怎麽搞？
    上學要學區房。
    而兩人雖然有些積蓄，但……臨海也已經不是幾年前的臨海市了。
    許秋出來之前，臨海市隻是個十八線小城市，沒有任何人在乎，房價也不高。
    但如今，就不是林教授夫妻兩能隨隨便便買得起的了。
    為此肯定要花掉不少積蓄。
    那種情況下，對林教授一家來說， 都算得上是大出血。
    除非……
    直接把這邊的房子賣掉，孤注一擲，徹底投奔臨海市！
    但那樣的話，或許就更離譜了。
    從來都是從下往上走。
    而如今他們身在大城市，不在這邊發展，反而去臨海市，這又是何苦？
    正常人，都不會這麽選擇！
    大城市容易出，但卻難進入。
    林教授一家花了這麽多年，總算是拿到了許可證，敲開了中層的大門。
    若是前往臨醫，恐怕這一切都會化為夢幻泡影！
    “而且，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這時候，林教授的妻子突然想到了什麽。
    父子兩都看了過去。
    妻子看向兒子，道：“你現在馬上就要中考了……想要到外省去考試，不是這麽簡單的。
    “而且中考不比高考。
    “各地的中考，考題不同、側重點不同，甚至於連教材都不一樣。你根本離不開當地……要是去了臨海市，你在這邊學的知識，到那邊根本就無用！”
    說到這裏，林教授也立馬反應過來了。
    他當即道：“最重要的是高考。高考如今不允許隨意更換省份……你在這邊上的學，就不可能輕鬆轉到外省去了。”
    聽到這裏，夫妻兩都是苦笑一聲。
    果然……
    這事情根本就無解！
    哪怕是已經有了想法，但完全無法實施！
    然而就在這時，兒子的聲音再次傳來：
    “這方麵，爸媽你們就沒有我了解得多了！
    “我是做過了解的，隻要在臨海市就讀滿三年，就能參加白雲省的高考！
    “而且……
    “高考限製的是高難度省份向低難度省份流動，反過來，如果是低難度省份向高難度走，就沒有太多限製了！”
    如今林教授一家所在的大城市，自然就是“高考優待地區”。
    放在外省，也就上個一本的分數。
    而在這邊卻有機會進211。
    這便是教育資源的差距！
    如今林教授的兒子打算從簡單難度的高考地區走向困難難度的臨海市，基本上就不會受到限製。
    但這時，林教授兩人都沉默了。
    他們怎麽可能不知道這個？
    然而……這樣的話，自己多年的努力又算是什麽？
    林教授是從小地方考上來的。
    就是上一輩的小鎮做題家。
    他太知道困難難度的高考究竟有多恐怖，以及大城市的高考優待有多驚人了……
    所以林教授拚盡全力，才讓兒子享受到今天的待遇。
    結果，現在要回去？
    那會讓林教授感覺自己多年的忍辱負重都毫無意義。
    “爸，我不比任何人差。在臨海市讀滿三年書，我跟他們學習一樣的教材、保持一樣的高考節奏，最後考出來的成績一定不會比他們差！”林兒道。
    這一刻，林教授沉默了。
    他陷入了長久的糾結之中。
    而最終一錘定音的，仍然是兒子的一句話。
    “爸，你覺得，我會比當年的你差嗎？”
    話音落下，林教授驚愕地抬起頭來。
    凝視著這個胡茬已經泛青的少年，林教授仿佛看到了幾十年前剛剛收割完麥子的自己，對著黝黑的父親喊出那一句“爸，我不比城裏的孩子孬，你教出來的兒子，以後肯定讓你進城裏住大房子！”……
    但後來呢？
    後來自己甚至連父親的葬禮都沒有來得及趕回去。
    這一刻，林教授突然感覺眼眶濕潤了起來。
    他猝然站起身，道：“讓我想兩天。就兩天時間。”
    此時，林教授妻兒都沒有吭聲，隻是默默地表達著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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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夜裏，林教授起飛前往一座偏僻的小城。
    落地之後幾經周轉，換了好幾班車，最終在第二日的黃昏時分，他重新來到了那座記憶中的村莊。
    此時不是年關，村裏隻有老人和小孩。
    林教授緩步往前邁去，來到了早已經沒人居住，但每年他和妻子都會回來打掃一遍的老屋前。
    他掃了掃蜘蛛網，進入屋內，默然地坐在滿是灰塵的椅子上，呆呆地凝視著這與兒時記憶沒有太大差距的一切。
    許久。
    他才赫然起身，抬腿離開老屋，走了條被雜草覆蓋的小路登山而上。
    傍晚七點多，他跪在兩座奢華的墳塋前，默然不語。
    不隻是父親。
    母親也一生沒有離開過這座小村子。
    “今天忙。”
    “項目趕工期……”
    “明年還得評職稱！”
    “過兩年有個國際會議，這是我難得的機會！”
    就這麽等著，父母化作了黃土兩抔。
    他重重地在墓碑前磕了三個響頭，隨後，也不去揩那額頭上的泥痕，就這麽拖著渾噩的身子下了山。
    行到村道之中。
    突然有幾個玩耍的小孩看到了陌生的林教授。
    頓時他們就用滿是鄉音的口吻喊了起來。
    “來陌生人啦！”
    “這位爺爺是從哪裏來的？”
    “迷路了嗎老爺爺！”
    “……”
    這一刻，林教授繃了幾十年的情緒瞬間決堤。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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