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院士，我還有些事情沒有交代……”
    林根生這一番話說完，會議室寂靜了片刻。
    此時張教授有點懵。
    不是……
    這麵試呢，怎麽給你整出了審犯人、交代罪證的既視感？
    不過林根生的下一句話就差點讓他徹底愣住了。
    卻聽對方低著頭，道：“許院士，其實我並非被汪居廷院士開除……包括這次來到您的實驗室，也是被迫。
    “汪居廷院士希望我進來查探您的研發進度。”
    話音落下，一旁的張教授眼睛都瞪圓了。
    啊？
    好好地搞科研，怎麽還開始無間道了。
    張教授一直以為這種肮髒的手段距離自己很遠，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親身經曆。
    此刻他也有些心痛。
    既然是來當臥底的，那許院士又怎麽可能讓他進來？
    好不容易有機會和當年的老友共事，沒想到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此時林根生表情也有些黯然了。
    他若是隱瞞這件事情，或許還有機會得到這一份工作。
    但如今，恐怕就是再有能力的人，也會被拒之門外了。
    不過，此時許秋卻沒有多少表情變化。
    他淡淡點了點頭，並不意外。
    而是問了一個問題，道：“你如今繼續從事醫療科研工作，所為的是什麽？”
    為什麽……
    這一刻，林根生陷入了糾結與思索。
    這其實是個很老套的話題。
    問的，其實就是一句話——你的夢想是什麽？
    對小學生來說剛剛好。
    而對於初中高中以上的人，就顯得有些滑稽與苦笑了。
    如今林根生已經年到中年，甚至半截入土了，再談這個話題，讓他都有種怪異感。
    此時一旁的張教授心裏則是鬆了口氣。
    幸好……
    自己之前就提醒過林根生，千萬不要用各種如空中樓閣一般的宏大理想企圖蒙騙許院士。
    依照本心，給出最真實的答案就可以。
    不管是為求財，想求權利與地位，對許院士來說都無所謂，能坦誠表達自己的合理欲望才是許院士願意看到的。
    這麽看來，這個問題可以說是簡單到離譜。
    如果是小時候，可能會脫口而出“治病救人、拯救全人類”。
    但如今，已經在社會摸爬滾打了二三十年，誰還會有如此幼稚的想法？
    從男孩成長為男人，其實就是失去自我的過程。
    如今他們都已至中年，誰還會談理想與抱負？
    為的不過是一個家庭和睦，不過是為雙親與妻兒搏出一片容身之地罷了。
    膝下有黃金，哪能比得上真的給黃金。
    如果讓張教授來回答這個問題，他大概率會斬釘截鐵地說：
    “為了往上爬，為了讓父母望子成龍的夙願成真，更為了讓孩子成為二代！”
    不過，張教授知道林根生的情況。
    他的父母已經仙逝。
    因而為的，其實就隻有妻子兒子了。
    他看向林根生，等待著對方的答案。
    此時，林根生表麵看上去還算是平靜。
    然而內心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夢想是什麽？
    這個問題，其實在老友張教授之前提醒自己時，他就已經考慮過。
    那時候，他也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
    直到如今仍然沒有答案。
    林根生從來沒有想過，在已經不需要寫命題作文的今天，已經是知天命的年齡，有一天竟然還會麵對隻有少年人才有資格提起的問題。
    如果父母還健在。
    他大概率不會有太多猶豫，就一個想法……因為父母靠著一粒粒稻穀，供養自己上學，把自己送到了大城市。
    所以夢想沒有其他，就是讓父母有一天能離開那片充滿苦難的土地。
    真正地成為一個“城裏人”。
    但如今，父母已然成為一個記號，他早已經沒有了故鄉，隻餘下永遠無法彌補的虧欠與愧疚。
    為妻子和孩子嗎？
    對於林根生來說，這也不是一個合適的答案。
    他與妻子相識於微末，早在沒有任何利益關係的大學時代就已經相戀。
    彼此扶持、相敬如賓直到今天。
    他不為妻子而活，妻子同樣不該為他而活。
    至於兒子……
    他們的育兒理念一直十分前衛。
    傳統的大夏父母，可能會把所有自己認為好的東西都給孩子。
    並且在孩子身上附加太多不切實際的期望。
    但林根生和妻子卻並非如此。
    自從兒子懂事以來，他們就將這個孩子當成一個獨立的個體。
    因此，林根生也不會為兒子而活。
    也是因此，這一刻林根生迷茫了。
    他分不清自己想要什麽。
    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今還在這個行業。
    “為什麽？”
    林根生表情掙紮。
    如果是平時，他可以慢慢思考這個答案。
    但如今麵對許院士，對方的時間金貴得很，不可能任由自己浪費。
    若是許院士……他追求的東西又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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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林根生下意識地抬頭望向許秋。
    然而，他卻突然留意到許秋背後的牆壁上有一道道紅色的背景。
    偏頭望去，林根生猛地怔住了。
    會議室的牆壁上，掛滿了病人送來的錦旗。
    “醫德高尚、仁心仁術——某肝衰竭病人送給臨海一院許秋醫生。”
    “除病痛醫術高超、保健康醫德高尚——獻給救我狗命的許秋醫生。”
    “……”
    展示出來的錦旗其實不多。
    加起來，也就三四道的樣子。
    事實上許秋的錦旗若是都拿出來，恐怕整個會議室都會被一麵麵錦旗裝點成紅色的海洋……不過最終他還是隻留了幾麵，放在會議室內。
    然而這一刻，林根生依舊呆滯了。
    他好像明白了些什麽。
    思緒也瞬間回到了當年剛剛填報誌願，看著每到日暮疼到捶腰的母親、看到咳嗽個不停的父親時，毅然決然地踏入醫學之路的那個夜晚。
    也就是在此時，林根生豁然貫通。
    他終於明白自己今日還為何而活著。
    這一刻，他的眼神裏充滿著熠熠的神采。
    他抬起頭來，直視著許秋，目光無比的熾烈，道：“許院士……我想研發出更好的新藥，讓疾病給患者帶來的痛苦更小一些。
    “我想為人類走出知識邊界、探索更遠的醫學之路做出哪怕隻有一丁點的貢獻！”
    這番話說完，會議室安靜了。
    但張教授卻是如同見了鬼一樣看向林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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