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夫人把王熙鳳叫到床前，自己虛弱地躺著，王子騰也坐在一側，負責講述的卻是餘氏。
    磕磕巴巴地說完，餘氏心虛地低著頭，不敢再出一聲。
    她知道老太太必定是要算計王熙鳳的，王熙鳳也知道這一次會被算計。
    上一回也是如此。
    最後的結果是王熙鳳毫發無傷，名聲受損的乃是自己和鸞姐兒。
    這一回出手的是老太太，可張嘴的還是自己，鳳丫頭會不會再次把賬記到自己頭上？
    “既是在家廟裏祈福，又隻有三天，那二叔和堂兄們的假怎麽就請不下來呢？”
    王熙鳳笑吟吟的，“還有堂妹。她都八歲了。
    “我那個歲數時，爹娘都回了金陵。
    “我一個人留在這偌大的府裏，上樹掏鳥下河摸魚，穿了小廝的衣裳滿京城地逛，沒一個人管我。
    “我不也活得好好的？
    “何況那是咱們家廟，又沒什麽不安全之處，不過齋戒吃素，鸞姐兒也應該可以的嘛！”
    說著話，她也不看王老夫人，而是直直地看著王子騰，又笑一笑，“畢竟，我還得跟孟姑姑請假去。
    “若是我告訴她，這一家子唯有我去給祖父祈福才能讓他消氣不再折騰祖母——
    “話傳出去，萬一有人說敢情祖父隻認我們大房的血脈，那二叔這幾年在京城的經營，豈不頃刻之間便成了笑話？！”
    王老夫人勃然大怒，拍著床沿破口大罵：“你這不孝的混賬！讓你去給你祖父上個香而已，你還要攀扯別人！”
    “我說了我不去麽？我怎麽就攀扯別人了？祖母一向最講理的，怎麽今兒就病糊塗了？”
    王熙鳳反問，“我不過是說要去大家一起去而已。祖母若是不懼人言，就不肯讓二房沾手此事，那我就自己去。
    “這有什麽了不起的？
    “大不了便是我祖父心疼我太過，直接把我帶走罷了！
    “他老人家疼了我和我爹一輩子，別說齋戒三日祈福上香，便是當下說要拿我的命當了祭品，我也絕無二話！
    “誰讓我是我祖父的孫女，享了我祖父的福——
    “而二房卻是一直跟著您在老家受苦。五年前也是來京城救火，才不得已繼承了祖父的宅邸產業、福蔭人脈呢！
    “我不去誰去？
    “難道讓您這耳順之年的老妻親自去齋戒燒紙！？
    “那成什麽話？！
    “讓別人聽說了，還當這家的兒孫都死絕了呢！”
    連綿不絕，從王子騰到王老夫人再回到二房的所有子女，一個都沒落下的狠狠陰陽痛罵了一場！
    王老夫人隻氣得直挺挺倒在床上大口喘氣，兩眼直直地看著天花板，連眼皮都不會動了，幾乎要閉氣暈過去！
    王子騰惱羞成怒，喝道：“鳳丫頭，你一個小姑娘家，不要造那麽多口業，口下留德吧！”
    “是。我聽二叔的。”王熙鳳一個字都不帶反駁的，站起來彬彬有禮地欠身叉手，“我這就回去跟孟姑姑請假，明兒五更便隻帶貼身丫頭，去家廟齋戒。”
    說完話，屈膝告退，帶著平兒，並無半點拖泥帶水，大步便出了正院。
    一出門，平兒的淚珠兒一雙一對地往下掉，抽抽噎噎地便哭了起來。
    王熙鳳臉色淡漠：“哭什麽。我昨兒不說了麽，他們一定會做的。”
    “可是，前兒二老爺不是說得好好的……”平兒哭道，“奴婢實在替姑娘委屈。”
    王熙鳳道：“二叔前兒是真心的。但今兒拗不過他親娘，便由著我去死，也是他真心的。”
    翹一翹嘴角，甚至笑出了聲，“畢竟，能省下兩萬銀子，對他來說也是好事啊！”
    提到錢，平兒立時想起了正事。
    舉了帕子胡亂給自己擦幹淨了眼淚，快步上前扶住王熙鳳的胳膊，低聲稟報：
    “夫人在京的十二個嫁妝鋪子已經都吩咐下去了。左手倒右手，都把東家換成了袁家和殷家。”
    王熙鳳微微一愣：“殷家？”
    “那邊舅太太說，一時之間湊不出那麽多現銀——即便要藏掖，卻也都是掙錢的鋪子，若說隻有個三五萬，誰都知道是說瞎話。
    “所以便越性跟外老太太商議了，請夫人的外家也來摻一股。
    “殷家的當家太太雖然早年間跟夫人不和睦，但聽說王家要欺負姑娘您，當時便拍了桌子！
    “所以如今十二家鋪子，明麵上，袁家拿了八家，殷家拿了四家。
    “實際上的契約在這裏。”
    平兒看看四下無人，便拿了一張紙遞給王熙鳳。
    王熙鳳展開看時，這十二家鋪子，袁家出銀八萬，殷家出銀四萬，自己則以現有的鋪麵貨品入股。
    合計自己占七成，袁家兩成，殷家一成。
    現有的櫃上拿兩萬出來，加上袁、殷兩家，共計十四萬兩銀子。
    王熙鳳微微點頭，又遞還給她：“咱們院子裏必定還有咱們不知道的人盯著我。
    “你拿回去，契約和其中的八萬悄悄交給安兒，回頭我帶進宮。剩下的六萬你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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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兒點頭應了，仔細地將東西又收進懷中。
    主仆兩個低低說著私房話回去了。
    而另一邊，王子騰眉心緊鎖，聽著王老夫人罵他：“我就說應該明白說讓她回金陵！
    “如今倒好，被她找著空子，非要讓你們也去！
    “若你們都去了，萬一被她使個花招，我沒教訓了她，反倒把你和兩個哥兒害了，怎麽辦！？
    “都怪你！
    “婦人之心，優柔寡斷！你這樣，怎能成得了大事！？”
    王子騰一邊撚著胡子，一邊垂眸看向地麵。
    眼中緩緩閃過一線殺機！
    婦人之心？
    優柔寡斷？
    嗬嗬，誰說的！？
    若無自己的殺伐決斷，王家哪來的今天的苟延殘喘？隻怕早就被合家趕回金陵了！
    隻是當初聽勸聽說的母親，變成今日這種得意忘形、剛愎自用的模樣，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說不得，隻好壯士斷腕了……
    王子騰抬起頭來，呆呆地望著窗欞，輕輕長長地，歎了口氣。
    王老夫人見狀，以為他是憐惜王熙鳳，哼了一聲，道：“你放心，我又不是要她的命！
    “不過是讓她乖乖地依著你姐姐的話，早一些嫁進賈府罷了。”
    王子騰再次垂眸看向自己搭在膝蓋上的右手，那隻手的手指正在微微地顫，口中卻柔聲道：
    “嗯，母親說的是。
    “又不是，要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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