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皇後如何對待和恪的事情，太子第二天醒來才聽說。
    “如何昨晚不報？”太子臉色陰沉。
    慶海縮了縮脖子，小心地看向段嬤嬤。
    段嬤嬤輕歎：“自是想讓您睡個好覺。今兒宮裏還有事呢。若昨兒晚間說了，您怕是一宿都無法安枕了。”
    太子默然許久，命慶海：“把王良娣跟和恪請來跟孤一起用早膳吧。”
    慶海答應了一聲，忙跑了。
    太子仰起臉來看向段嬤嬤：“孤現在是不是不好再對墨家動手了？”
    這話問得段嬤嬤都遲疑起來。
    太子看了她一眼，苦笑。
    人，無欲則剛。
    段嬤嬤也知道父皇生了禪位之心，所以想要求穩，想要等自己入主大明宮後再去做這些肅清異己的事情。
    他也在猶豫。
    永寧的建議，是讓他一定堅決不能接受這個禪位，無論如何都要讓父皇留在那把龍椅上。
    可是，這樣一來，他的掣肘之處，太多了。
    有先廢太子及幾大皇子的奪嫡之禍在前，隻要他一天是太子，不是皇帝，底下的人便會觀望一天，不敢徹底投靠。
    他做不得事，父皇沒精力做事，那這一段空白，可就全留給暗流之下的那群陰險小人了！
    他不甘心。
    太子閉上了眼睛。
    所以，這次的事情，自己恐怕，發作不得。
    不僅如此，可能還要站在墨皇後那邊，稍稍指責嗬斥和恪幾句……
    一想到女兒那可憐的身世……
    她才過了三年的舒心日子，還是被封在那一方小小的宮室之中才有的。
    太子隻覺得心痛如絞。
    他不舍得。
    還有王氏。旁的事情，她都是一副圓滑樣子，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甚至讓她封殿，她也絕無二話，甚至過得還挺愜意。
    可一旦涉及和恪，她就像是一頭被燒了尾巴的母獅子，當即便能炸了！
    一夜過去，想必她已經聽說了大明宮之事。
    ——除夕宴上，墨皇後幾次開口提及和恪時，露出輕視神情，便已經引得這廝滿眼殺氣！
    這回和恪可是貨真價實地被墨皇後罵得哭，一路沉默怏怏回宮。
    隻怕這王氏早就準備好了千百樣刻薄話，就等著下次見墨皇後……或者自己……
    他惹不起。
    太子伸手捂住了眼睛。
    好累啊。
    是不是做太子和皇帝的人，都會這樣累，這樣耗盡心血，這樣左右為難、進退維穀，這樣……孤家寡人……
    “殿下，天還早，若是累，再躺躺也使得的。”段嬤嬤憐憫地看著他。
    太子捂著眼睛搖了搖頭：“得起來了。她們母女的時辰，這會兒練功快該結束了。孤再磨蹭，她們倆用完了早膳，隻怕就要推辭不來了。”
    說完，自己挺胸振臂，給自己提一提神，掀被下床。
    盥洗已畢，早膳提了過來，慢慢地擺了滿滿一大桌子。
    他也拿了本書坐在上首翻看。
    不一時，王熙鳳牽著和恪，跟慶海小聲說笑著，進了麗正殿。
    “給太子殿下請安。”
    “給爹爹請安。”
    太子放下書，看著眼前平靜的母女兩個，心情複雜：“別多禮了，快來坐下吃飯吧。”
    “妾服侍太子和郡主用膳。”王熙鳳婉拒那個“坐”字。
    太子擺手：“一個時辰後，孤要進宮。父皇今年身子不適，卻又不肯取消元宵大燈會。孤約了幾位臣子進宮去勸一勸，若勸不住，還要商議這個元宵節怎麽辦……
    “快來吧，坐下好好吃了飯，孤還有話跟你們兩個說。”
    王熙鳳仔細看了看太子的臉，麵上顯出一絲心疼和同情：“那妾就僭越了。”
    說著，招呼了和恪坐在太子下手，自己則坐在和恪下手，一邊自己吃喝，一邊還要顧著太子和女兒的飲食。
    雖是早飯，因是冬日，所以大家下意識地都多吃幾口禦寒。
    兩刻鍾後，三個人吃完，各自漱了口、淨手已畢。
    “和恪，今兒席上沒有愛吃的東西嗎？我看你每樣都隻用兩三匙，就不再取用了。”太子和顏悅色。
    和恪站起來，垂眸恭敬答道：“昨天在大明宮，皇後娘娘教導女兒，毋固獲。女兒慚愧，用膳的規矩都沒學好。
    “所以打今兒起，要改掉陋習，做個端莊文雅的姑娘。”
    太子無言以對，便看王熙鳳：“你怎麽說？”
    “妾覺得皇後娘娘和郡主說得都對。”王熙鳳表情淡淡。
    太子輕輕歎了口氣，招手把和恪叫到身邊，溫聲道：“你還小，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還不會藏。當著親人，也用不著藏。
    “但是長大以後，有些喜惡，就得學會慢慢隱藏起來。
    “那是因為到了那種時候，你跟前就不隻是親人了，還有外人，還有不喜歡你爹爹、你母親的人，甚至還有早就想要算計你的人。
    “把自己的喜惡習慣透露給這種人，豈不是給自己做禍？”
    和恪聽著，深深點頭：“是，女兒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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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兒就是這種情況了。皇後娘娘雖然是親人，但後頭進去跟她說話的墨家的人，對你來說，就是外人。
    “當著外人，你不僅要端起皇家郡主的尊貴，還要撐出大家閨秀的端莊，甚至還要有你父親的長女的清冷傲氣。
    “你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喜歡誰，不喜歡誰，願意搭理誰，不願意搭理誰——都不該給他們看清楚才是。
    “更何況，上有所好，下有所從。
    “咱們皇室中人，若是明擺出來愛上某樣東西，民間說不得就會爭相效仿，到時候鬧得洛陽紙貴、物價混亂，也不好。”
    太子溫聲道，“皇後娘娘發脾氣，那是她的事。
    “你昨日的表現，那就是你的事了。
    “爹爹想告訴你的是，皇後娘娘是長輩，我們都忤逆不得，你受了委屈，爹爹也隻能暗地裏彌補你。
    “但你的確不該不搭理皇後娘娘的客人、還讓人家知道了你愛吃馬蹄糕，爹爹也是要罰你的。
    “這樣，一賞一罰，不賞不罰。爹爹隻跟你一起吃頓早膳——
    “和恪說，行不行？”
    和恪聽得露出一個歡快的笑容來，走到下頭，利落地給太子行了個禮：“女兒知道了，多謝爹爹教導！爹爹放心，女兒不會記恨皇祖母的。”
    “好孩子，乖。”太子伸手拉她站起來，“先回去玩吧。爹爹再跟你良娣娘娘說幾句話。”
    和恪痛快地點了頭，蹦蹦跳跳地出了大殿，拉了如兒的手，先回了宜秋宮。
    太子看向王熙鳳，笑容收了回去。
    因為王熙鳳的臉上，仍舊是那樣淡淡的表情，一絲笑意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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