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虔看著麵前的牛皮長鞭，下意識回頭又看了一眼剛剛把手放下來、露出鮮血淋漓下巴的郭尚食，身子一抖，雙手高舉，一個頭磕下去，嗚嗚哭喊著認錯：
    “奴才，奴才糊塗！奴才想推給旁人……
    “其實是奴才自己……
    “奴才幹娘是海嬤嬤，她老人家走了幾趟東宮，沒一趟能在良娣跟前討了好。
    “幹娘回來哭訴，說有些委屈，也不明白良娣為什麽對著她沒有好臉色……
    “奴才不忿，原隻是打算在皇後娘娘跟前說幾句良娣的壞話，等著皇後娘娘發落您；誰知皇後娘娘病倒，奴才在尚食局又恰好遇上良娣的人來提膳，這才，才……
    “奴才就是一時衝動，油蒙了心……”
    孫虔身子抖得篩糠一樣，連連磕頭，沒幾下，額頭上已經見了血。
    王熙鳳的手腕輕動，長鞭就在孫虔的眼前翻了個身。
    孫虔嚇得大叫著抱了頭往後疾退數步！
    接著眾人便聞見一股騷臭味道！
    這慫包！竟然就這樣幹幹脆脆地被嚇尿了！
    王熙鳳立時掩著鼻子也往後退去，直接出了尚食局的院子，惡心地皺著眉幹嘔了一聲，啐道：
    “這等軟骨頭，竟然還整天隻想著欺負人？！簡直是笑話！
    “來人，請內寺伯，把他帶走！”
    孫虔一滯，接著又哭喊：“良娣，奴才都說了實話了，求良娣饒命，饒命啊！奴才以後給您當牛做馬，再也不敢有半個字的虛言……”
    “閉嘴！”王熙鳳一聲喝。
    孫虔雙手捂住自己的嘴，隻憋不住嗚嗚地哭，卻再也不敢多說半個字。
    然而，他的眉心，卻從剛才的聳起緊皺，輕輕緩緩地舒展開來。
    無人發現。
    耳畔沒了哭嚎，王熙鳳這才鬆了口氣，又問：“萬尚食現在何處？”
    “因斷了腿，所以挪出去養傷了。”有宮女怯怯地答。
    王熙鳳嗯了一聲。
    這個聲音似乎答了不止一次話，至少有兩三句……
    她略一沉吟，抬頭問道：“剛才是誰答話？出來。”
    一個年輕的宮女，腰間係著圍裙、兩袖挽到肘部、前襟上還有數點油漬，蹭了出來，老遠便跪下：“奴婢尚食局掌膳，見過王良娣！”
    “嗯，你叫什麽名兒，擅長什麽？”王熙鳳打量著這宮女。
    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一副中等身高，唯有一雙手，看著格外粗糲。尤其是右手虎口，一圈極為明顯的硬繭子，顯然是常年拿刀才有的。
    “奴婢姓蔡，名叫香椿。早先是紅案，後來師父教了魯菜，如今正學著做。”蔡香椿畢恭畢敬，說話穩當。
    香椿麽？
    似乎……也是春菜呢……
    此刻恰好春生站在王熙鳳的側麵，一副護衛的樣子，卻偷偷地看了香椿好幾眼，眉目舒展，顯然是在高興。
    王熙鳳一眼瞥見，心下確定，仍舊淡淡地看著宮女，一指她，道：“即日起，升你做司膳，位在四位司膳之首。
    “在萬尚食的腿痊愈之前，尚食局由你統領。
    “郭尚食目無尊卑、貪賄無能、公器私用、攪鬧六尚，著即刻貶為女史。
    “蔡司膳若有不懂的，便先請問郭女史。她若好好教你，本良娣便留她一命。否則的話，你告訴我，我把她送去宮正司走一趟。”
    眾人小小地哄了一聲，接著便是一陣嘈雜。
    “她來了還不到三年……”
    “就回兩句話，就飛上枝頭了……”
    “豈能這般兒戲……”
    王熙鳳冷笑一聲：“說本良娣兒戲的是哪位，出來我瞧瞧。”
    一個中年女官梗著脖子站了起來，大步出來，屈膝行禮，然後大聲道：“六尚大鬧，本就是因為處事不公！
    “如今良娣要整頓六尚，卻依舊不問德能、不看才幹、隨意任人，難道就公平了不成？
    “此舉就是兒戲！下官不服！”
    王熙鳳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欣賞，鼻子裏卻哼笑一聲：“不服？憋著。”
    又一指蔡香椿，“交給你了。
    “如今已經未時，宮中各處的晚膳要開始張羅了。
    “皇後娘娘已經醒來，你們該跟太醫去要脈案和飲食禁忌才是。
    “還有這院子，這屋子，這些亂七八糟的。
    “別耗著了，收拾吧。
    “我今兒還要見其餘五尚，就不在你們這裏磨牙了。有什麽事，等我搬進來，咱們再慢慢兒地說！”
    說完，示意景黎留下襄助香椿，自己則轉身離開。
    ——來的路上，王熙鳳便傳信其他五尚，命她們未正時分齊聚承香殿。
    因眾人都在鬧哄哄地收拾地方，又都對戴權的不聞不問不滿，所以接到王熙鳳的命令時，沒人想來。
    可是，郭尚食被王熙鳳兩鞭子抽爛了嘴、孫虔被嚇得尿了褲子的消息迅速傳開之後，五尚再也沒人敢耽擱，趕緊各自派了一位代表，急急忙忙趕了過去。
    四大殿的飾物缺失清單遞給眾人，王熙鳳又換回了自己的寬袖長裙、披帛輕衫，平靜地坐在上首，從容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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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鬧得過分了。
    “皇後娘娘病倒，太醫叮囑不許動氣。
    “我們太子妃的傷勢還沒大好。
    “陛下不得已，派了我來暫時過來，替你們分辨是非、主持公道，也順便暫時管一管這裏的事情。
    “如今我沒有別的說的，皇後娘娘的規矩必是好的，咱們蕭規曹隨就行。
    “我在大明宮是沒有根基的，所以，所有人在我麵前，都一概平等。
    “我也不管誰跟誰是什麽親戚，誰跟誰是什麽仇人，甚至誰是我們家孟姑姑的舊友死敵，都與我無關！
    “我隻管我接手六尚的這兩三個月，平安順利，寂然無聲。
    “誰依著我這個主意，我便提拔誰。
    “誰若是非要鬧點子動靜出來，讓皇上、皇後、太子、太子妃以及各位主子們不高興，那我就打爛了誰！
    “我說明白了沒有？”
    眾人都低著頭，互相遞著眼神，然後齊聲答話：“謹遵良娣吩咐。”
    “嗯，很好。”
    王熙鳳滿意點頭，“四殿內飾缺得多，所以，你們看看，商議一下，然後馬上告訴我，幾時能補齊？
    “哦，忘了告訴你們，太子殿下已經定下來了，兩天後我們東宮的人就都搬過來。
    “包括那位有了身孕的梅良媛。”
    眾人心裏一邊罵街，一邊忙陪著笑臉回話：“回良娣的話，明天晚上，一定能夠把所有的東西都補齊！”
    王熙鳳笑一笑，靠進短榻的憑倚裏，擺手：“那就沒事兒了。咱們明兒酉刻初再見罷。”
    直令眾人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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