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柏當即鬆開了手，低頭後退半步，輕聲道：“若是娘娘感覺不適，奴婢倒要勸一句暫且不必急於給太後請安。
    “畢竟，二位身子都虛弱著，誰過了誰的病氣都不大好。
    “不如貴妃請在正殿外給太後磕頭請安，也就是了。”
    竟這樣伶俐麽？
    王熙鳳有些驚訝地打量了靈柏一番，笑了起來：“本宮隻是有些疲憊，倒還談不上不適。
    “無妨，也有許久沒見過太後娘娘了，還是進去一趟吧。”
    邊說邊往裏走，感慨道，“皇上在宮裏也常常擔憂，說太上太後在別宮養息雖好，終究不似在身邊時，可以常常探望、床前盡孝。
    “我雖然是奉命來此替二聖跑腿，襄助著辦一辦甄太妃的後事，卻也得了皇上的親口叮囑，要仔細問候太後一番。”
    話說得極好聽。
    墨太後躺在床上，本來就強撐著，支楞著耳朵聽外頭動靜，自是把這些話都聽了進去。
    當下心情便平和了些許，更生出一股得意來，甚至忽然想起自己躺了數日形象狼狽，忙命讓王熙鳳暫且在外候著：
    “本宮要梳妝。”
    靈柏聽說，目瞪口呆，搖頭歎息一聲，剛要進去勸阻，卻被王熙鳳拉了手，含笑輕聲：
    “趁著機會，給太後整理一下吧。
    “我也沒什麽大事，哪怕等著太後去泡個溫泉回來，也無妨的。”
    靈柏驚訝：“太後懶怠動……”
    忽然頓住，驚喜地匆匆進了寢殿。
    一時又有一個宮女從裏頭出來，請了王熙鳳到東配殿的小佛堂去：
    “太後娘娘說，既然貴妃和皇上這樣孝順，那不如在此念上一卷法華經，權當給二聖祈福了。”
    《妙法蓮華經》，全文七萬八千字。
    單單第一卷也有七八千字，念誦下來，怎麽也得一個時辰。
    王熙鳳莞爾一笑：“太後娘娘給了妾身盡孝的機會，妾身感激莫名！必定會誠心誠意地念誦，替太後娘娘祈福！”
    說著，竟然真的帶著安兒去了小佛堂，見裏頭供著的恰是觀音菩薩，便在案上的法華經裏翻出了第七卷，著重念誦《觀世音菩薩普門品》。
    王熙鳳虔誠合十，小心上香，恭敬跪在蒲團上，一字一句地念誦，一絲不苟，專心致誌。
    連旁邊被太後特意命她留下監督這位貴妃不許偷懶敷衍的宮女，看著都讚歎不已，甚至悄悄地在門外合十跪倒，專心地聽著誦經聲，幾乎入了迷。
    隻覺得這位貴妃轉述聖上話語時散漫中帶著威嚴，令人生畏；說笑閑談時又滿含著一股說不出的嫵媚，令人心醉神癡；誰知到誦經時，聲音竟然如此聖潔空靈、安寧舒展，令人聽了忍不住地想要五體投地地禮拜！
    她不知道的是，安善殿屋簷之下的人沒看見，但外頭眾人，有不經意抬頭看過去的，都會發現安善殿的半空慢慢地盤桓著一圈鳥兒。
    這鳥兒們並沒有嘈雜鳴叫，而是僅僅緩緩地振翅飛翔。
    待王熙鳳一品頌完，繼續往下時，鳥兒們便都落在了安善殿的屋脊上，挨挨擠擠，鋪滿了半個殿閣屋頂，遠遠看去，煞是壯觀！
    這一幕自然有人悄悄地報給了戴權。
    戴權一聽，知道瞞不得，忙去悄聲稟報了太上。
    驚訝之餘，太上情不自禁地快步出了翠微殿，直奔安善殿而去。
    可是因為實在不願意見到墨太後，所以一開始安排殿閣時，太上便把她支得遠遠的。
    這時候又等不得轎輦，太上自己疾步走過來時，王熙鳳的誦經已經到了尾聲。
    鳥兒們聽完最後一句，又見太上趕來，一哄而散，四麵八方地跑了。
    山雀臨走前還喳喳地叫了幾聲。
    王熙鳳在小佛堂裏聽見，若有所悟，低頭看了看自己仍舊合在一起的雙手，知道此刻應該藏拙。
    可是……
    她沒舍得自己誦經這個功德，到底還是恭恭敬敬、中正安舒地朝上給菩薩行了禮。
    而就在她誦經的這一個多時辰，寢殿的墨太後聽了靈柏的“鬼點子”，還真泡了一個溫泉澡，洗了個頭。
    殿內的眾宮人也趁機趕緊清掃大殿，待墨太後洗好回來，床鋪早已煥然一新，殿內的氣味也終於不那麽難聞了。
    待太上大步流星進來，恰好聽見墨太後懶洋洋地吩咐：“本宮梳洗已畢，去看看王氏的經誦完了沒有。
    “若誦完了，就過來給本宮磕頭。
    “若還沒有，那必是她偷懶，就讓她再讀一卷！
    “記得要讓她跪著讀！”
    太上臉上殺氣一閃。
    戴權也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誰知王熙鳳恰好從小佛堂出來，就在那裏瞧見了太上，也聽見了墨太後的話。
    此行的王熙鳳沒有崇昭帝在身邊，正是要假裝賢淑老實人的時候，怎會讓太上和太後因為她對上？
    忙帶著一絲哀求，遙遙地給太上連連屈膝。
    太上看著她息事寧人的樣子，胸口堵著的那口氣到底還是散去了三分，轉身離開。
    戴權嘴角閃過笑意，跟在太上身後，到底還是忍不住，回頭衝著王熙鳳伸了個大拇指。
    王熙鳳屈膝不迭。
    待到出了安善殿，太上站住，臉上緊緊繃著，半晌才低聲道：“你還記不記得，在東宮時，躺了三年的那個周氏醒來，是因為什麽？”
    戴權心頭一跳，想了半天，才小聲回稟：“對外說的是恰好如今的太後娘娘去祈福，還有陛下一起。
    “但是東宮內部的傳說，說的是當時懷了身孕的梅氏去了東宮的小佛堂上香。”
    太上冷哼了一聲，低聲問：“梅氏？那王氏有沒有也跟著去了？”
    戴權遲疑了一瞬，才道：“那時候王貴妃與梅氏極好。梅氏但凡踏出寢殿一步，必是有王貴妃在旁陪伴的。”
    “去查查。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異象。”太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戴權小聲答應。
    “江南人，慣會做這種噱頭。賈家的姑娘大年初一出生，所以想送進宮來爭一爭鳳位。
    “怕不穩當，還弄了個什麽哥兒落草時口含寶玉！
    “如今賈家沒落，王家又出了一位能令百鳥朝拜的鳳！
    “嗬嗬！”
    太上滿麵陰鷙。
    戴權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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