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起身，顫顫巍巍地便要跪，卻被王熙鳳示意安兒拉住，仍舊讓她坐下說話。
    “臣婦知道必是家中後輩犯了天條，所以才哀告著必要求娘娘救一救他們。
    “隻是臣婦被他們瞞著，沒聽到他們的實話。
    “所以趁著太嬪娘娘召見，臣婦想來求見娘娘，請娘娘明示，他們究竟都做了什麽？
    “若是普通的犯法違例，那臣婦就厚著臉皮求娘娘、或者去求旁人，在太上和皇上跟前請個罪，讓我們家罰銅抵罪。
    “可若是事涉重大，那臣婦也就不攔著瞞著，該怎麽著怎麽著！總歸求皇上和太上看在賈家祖上的功勞份上，饒了一家婦孺，我們就感激不盡了！”
    王熙鳳聽著這樣清醒的話，知道今日還真是個能夠跟這位老太太說話的日子。
    當下微微笑了笑，輕言慢語道：“你們家大老爺帶著兩位爺們兒，巴上了北王，還攪和進了甄家，興許還有一位王爺……”
    賈母的臉色跟著她的話，一點一點地變得蒼白無比。
    奪嫡。
    謀逆。
    這是多大的事情！？
    之前的大亂，血流成河的京城，他們還沒經曆夠嗎？！
    賈母隻覺得眼前一黑。
    緊接著，她聽見王熙鳳的聲音嗡嗡著似是從遠處傳來，然後漸漸清晰：
    “不過呢，此事目下隻有我、我父親和南府的郡夫人知道。
    “皇上也隻是猜測，還沒有實據。”
    賈母滿眼老淚瞬間湧了出來，不顧安兒的阻攔，執意給王熙鳳跪了下去：“多謝貴妃娘娘！”
    “別謝我。”王熙鳳彎彎嘴角，“太上和太後最近都在休養，身子沒那麽好，所以有些事，皇上不願意窮追猛打。
    “但若是你們行事越界、肆無忌憚的話，那就算皇上願意裝聾作啞；傳到太上皇耳朵裏，他老人家為了自己在皇上麵前的麵子，也不會輕易放過你們的。
    “至於我和我父親——”
    王熙鳳再也不張羅著讓賈母站起來，而是自己傾身彎腰，跟跪在地上輕輕顫抖的賈母麵對上麵，輕笑一聲：
    “我們早就不把你們當親戚了。
    “早在我叔叔、姑姑算計我的時候，我跟他們、跟你們，就再無半分瓜葛。
    “我父親那裏，你們也不用再打主意。
    “他跟我才是真正的打斷骨頭連著筋，跟你們，不是。”
    賈母看著眼前這張年輕美豔精明的臉龐，恍惚中覺得本該是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如何現在變得這樣陌生？！
    半晌，她低下頭去，抖著手貼在了冰涼的地麵上，慢慢地叩頭：
    “臣婦明白了。
    “都是臣婦教子無方，才令孩子們生出無端的妄想。回去之後，自會管教好孩子們。”
    王熙鳳坐直了身子，笑了笑，抬手令安兒扶了賈母起身：
    “還沒完呢。”
    賈母才站起來的身子佝僂著又是一抖。
    “甄太妃離京當夜，其實是被禁軍抓住了她和賈敬正在密談。”
    賈母一個踉蹌。
    “賈敬認了是私情。”
    賈母的表情已經變得似哭似笑。
    “其實那天去南府的是你們家大老爺，隻不過在南府門外的時候，被賈敬攔住了他，替他進去了。”
    賈母如遭雷擊。
    “我父親早就令人守在那裏，所以便趁人不備，把大老爺藏了起來。所以才沒當場也抓了他。”
    賈母全身顫抖著，跌坐在椅子上，目光發直地看著地麵，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王熙鳳笑眯眯地看著她的樣子，再加上一刀：“這件事，想來你們家大老爺和珍大爺都沒跟你說實話。
    “甚至都沒跟大太太說實話。
    “他們倒不是擔心你們二位會怎樣，應該是擔心我那姑母聽說之後，會直接跟你們家鬧和離，早日帶著孩子跟你們賈家切割開來。
    “甚至還會拿著這個把柄，和你那個命根子寶玉的性命前程，威脅著帶走你家的庫房。
    “搬回王家後，再跟我那好二叔合謀，拿你們賈府做踏腳石，再給我二叔謀一個升遷。”
    看著賈母顫顫巍巍的樣子，王熙鳳笑著，再往前湊了湊，吐氣如蘭：
    “就像你那侄兒，忠靖侯史鼎一樣。
    “賣個誰，得個好爵位。”
    賈母的臉色再度一變。
    史家的雙侯，保齡侯史鼐的爵位乃是從自家祖上襲來的。可忠靖侯史鼎的爵位，卻是自己掙來的。
    可惜，這個掙法，雖然眾人心知肚明，卻沒一個好意思宣諸於口。
    當初賈王史薛都是太上皇給先廢太子的心腹家臣。薛家老大遠在江南替先廢太子管錢。
    王子服就不提了，因為太精明能幹，被史鼎和賈赦嫉妒，所以也跟太子隔了一層。
    可偏是這兩個人，見勢不妙，早早地撤後。賈赦告病辭官，躲在家裏不出去。
    史鼎則更加過分，直接背刺太子，把若幹密事搶先一步，捅給了太上皇。
    這等“忠心”，雖然太上不得不賞，也頂格兒給了侯爵，但之後便冷落下來。
    以至於史鼎的第一份實職，竟是去年年底才給他的廣東巡撫兼廣東市舶司。
    這是個大大的肥差。
    但這個肥差的前任裏，有王熙鳳的祖父。
    史鼎臨走必定去見了王子騰和賈政夫婦，賈母必然知曉。
    當下，賈母的表情越發灰敗下去。
    她知道，賈家和史家，都捏在了王家的手裏。
    而王家如今也分成了兩派，她必須要選一邊。
    隻遲疑了一瞬，賈母便咬緊了牙，做出了選擇：“貴妃娘娘所言不差。
    “如今，臣婦也是心亂如麻。
    “唯有求貴妃娘娘明示，臣婦回去，該怎麽教訓那幾個不肖的逆子？！”
    王熙鳳看著一點就透、十分知趣的賈母，滿意地笑了起來：
    “老太太隻要別讓我那好姑姑知道這些事，再勸得大老爺和珍大爺能把事情前後都密奏給皇上。
    “想來，保全你賈家上下的性命，應該還是能做到的。
    “甚至，若是能戴罪立功，像別宮裏襄陽侯家的老三一樣，說不準，你倒能替兒孫重新再謀一個爵位回來，也未可知啊！”
    賈母怦然心動！
    安兒和春暖看著王熙鳳笑吟吟的模樣，心情複雜。
    娘娘可太會哄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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