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嗓子如雷如霆，整個飲羽殿都聽見了。
    王熙鳳整理衣裳，麵無表情地從寢殿走出來，安兒和如兒緊緊跟在身邊。
    和恪急忙也小跑了出來，撲上去抓她的手：“母親！我也……”
    “無旨宣召。”王熙鳳衣袖輕擺，躲開了她，卻沒有看她，而是看向紀嬤嬤，“嬤嬤，管好和恪。”
    竟是冷若冰霜。
    和恪愣住，再度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手指，整個人都輕輕地顫抖起來。
    王熙鳳大步向外。
    安兒、如兒亦步亦趨。
    可待到殿門時，王熙鳳停住了腳步，微微側頭，低聲吩咐：“安兒，你留下。”
    安兒也愣住：“娘娘……”
    “和恪……烏金和二彩，就交給你了。”王熙鳳低低再添一句，“你帶著春暖春生，護好了她們。”
    安兒臉色大變，身子一晃：“娘娘！”
    王熙鳳再不說一個字，隻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眸中無限幽深複雜。
    安兒抓住了身邊的門框，撐著發軟的膝蓋，死死地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氣，用力地點下頭去：“是！”
    王熙鳳帶著如兒遠去。
    背影比任何時候都挺拔，甚至帶著三分凜冽。
    安兒在殿門處看著，淚水奪眶而出！
    悄悄跟上來的春穗嚇了一跳，又不敢貿然向前，猶豫片刻，才遞了手帕過去，小聲道：“安兒姐姐，你沒事吧？”
    安兒的目光慢慢堅毅起來，回頭去看飲羽殿。
    和恪公主，樂安縣主，林家大姑娘，還有紀嬤嬤、孟姑姑、景黎等人，不知何時，都出現門窗旁邊。
    有的疑惑，有的凝重。
    這些人，都跟娘娘瓜葛聯絡，外人看著像是已經骨血相融、生死禍福與共。
    可若是從根底論，唯有自己和如兒，才是跟了娘娘一輩子的人！
    尤其是，自己。
    安兒抬起袖子，一把擦幹淚水，目光凶狠：
    “我沒事。
    “關殿門，回房。
    “聽娘娘的，咱們候旨！
    “誰也不許出去！”
    孟姑姑看著安兒，目露讚許，微微頷首。
    紀嬤嬤也輕歎，喃喃：“終於練出來了……”
    此刻的和恪已經恢複了正常，眸正目清，越發顯得通透從容：“嬤嬤，我想去思政殿。”
    “不行。公主，你要聽話。”紀嬤嬤意味深長，“聽你母親的話。”
    和恪雖然沒有再堅持，卻輕輕搖了搖頭：“嬤嬤，母親從未這樣疏遠過我。
    “她自來疼我入骨……
    “我很擔心……”
    “別擔心。”紀嬤嬤勾了勾嘴角，“你母親也有母親，還有一位同樣疼她入骨的父親。”
    和恪若有所悟。
    不過半刻，王熙鳳便抵達思政殿。
    其他被宣召的人，要不然還在宮外，要不然還在整妝。
    唯有她，聞旨出門，車輦如風。
    勇王、逍遙王、郭崇本和太醫等看見她，紛紛低頭作揖行禮，王熙鳳也偏頭微微福身還禮。
    唯有殷世捷，陰沉沉的目光在她身上頭上轉了一圈，愈發惡毒。
    王熙鳳似乎不察，直起身，往裏走。
    到了內殿門口，長贏看她一眼，轉身進去輕聲稟報之時；陳鐸卻分明聽見王熙鳳低低吩咐：
    “殺了殷世捷。”
    陳鐸輕輕眨了眨眼。
    裏頭傳來崇昭帝疲憊的聲音：“貴妃進來。”
    王熙鳳偏頭看一眼如兒：“你留下。”
    如兒低頭：“是。”
    王熙鳳一個人邁步進了寢殿。
    思政殿寬敞明亮，挨近宣政殿，乃是二十年前太上特意布置了給太子上課、聽政時用的。
    那時候的太上一片拳拳愛子之心，這裏頭布置得清雅尊貴、錯落有致。
    後來先廢太子謀逆亡故，這地方便封存了起來。
    直到太上退位離宮前，忽然又讓人把殿閣打掃了出來，擺設也沒大動，隻搬走了當年象征太子權位的麒麟玉座。
    王熙鳳步步行來，雖然沒有東張西望，卻也在心裏暗自讚歎這地方真好！
    ——若是都能搬去飲羽殿就好了！
    “妾身王氏，參見太上、陛下，太上萬安，陛下萬安。”王熙鳳依著大朝拜的禮儀，行了大禮。
    坐在床邊圓墩上的崇昭帝、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太上升平帝，同時轉過頭來看她，眼神複雜。
    崇昭帝張了張嘴，甚至抬起手來，想讓王熙鳳平身。
    可太上按住了他，看向王熙鳳，氣息微弱，聲音淡漠，卻仍舊威勢十足：
    “王氏，朕聽說，你在宮中威風得很哪！”
    王熙鳳把頭低下去：“妾身不敢。”
    “把持宮權，結黨營私，不敬皇後，欺淩妃嬪，甚至還瞞騙皇帝，妄圖隻手遮天、染指朝政！”
    太上緩緩淡淡地說來，字字句句都是大逆不赦的罪名！
    “妾不敢，妾冤枉！”王熙鳳哽哽咽咽，陪著他敷衍。
    太上冷笑一聲，示意崇昭帝扶著自己吃力地往上坐了坐，靠在床邊：“你不敢？！
    “皇帝祭祀，你不敢你弄出了個蓮花聚頂？！
    “幸虧朝臣們把持得住，沒把這個笑話兒傳揚出去；
    “不然天下百姓、九邊萬邦，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暗地裏嘲諷皇帝沒得文治武功炫耀，弄這種神神鬼鬼來證明自己是真龍降世？”
    崇昭帝垂下眼簾，麵無表情。
    太上再度看向王熙鳳，眼神犀利狠辣，滿臉都是殺氣：“你不敢？！
    “你不敢你使陰詭手段，從東宮到大明宮，從京城到別院，令各種禽鳥親近、聚集在你所處的屋頂！
    “然後四處宣揚，什麽——百鳥朝鳳！
    “說！
    “你是用了哪裏的妖人、什麽樣的戲法，讓百鳥盤桓、令雲霧聚散的！？”
    太上強撐著一口氣，高聲厲喝，同時彎腰俯身，雙目死死地盯著地下跪著的、一身孝服的瘦削女子！
    王熙鳳下意識抬頭，驚愕交加：“什，什麽？”
    張口結舌，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答話：“妾，妾不知道啊！什麽百鳥朝鳳？”
    太上探究地看著她的臉。
    隻有驚訝迷茫，沒有算計、也沒有慌張。
    他眯了眯眼：“看來，你是要嘴硬到底了。”重又靠坐回去，臉色越發蒼灰，滿麵死氣，手指也壓不住地顫抖。
    “朕，大行在即，沒力氣也懶得跟你較真。
    “隻是你這等居心叵測的妖女，不能留在我皇兒身邊。
    “朕要留遺詔。
    “貴妃王氏，孝心感天，願替帝後，生殉於朕！照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