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為了什麽？
    不就是為了權力麽？！
    王熙鳳微微放鬆了身體，坐在了自己的腳上，輕聲道：“妾猜不著。”
    “嗬嗬，你看，你今日也懶得敷衍朕了。”崇昭帝依舊淺笑著，但眼中染上了一絲悲哀。
    王熙鳳低下頭：“妾這些日子，短了不少精神，記性也大不如前。
    “這趟回來正要跟陛下回稟，處置皇陵事務時，妾鬧了不少紕漏。
    “若是陛下覺得李宣儀這些日子在宮中得用，妾很想把手裏的差事移交給她……”
    “王熙鳳。”崇昭帝靜靜地看著她。
    王熙鳳住了聲，卻沒有抬頭回看。
    “朕沒有殺太上皇。
    “他早已是強弩之末。
    “朕也沒有跟他爭吵，隻是不肯由著他的性子主宰朕的人生，而已。”
    崇昭帝淡淡地說道，“你不用擔心朕會過河拆橋。”
    王熙鳳膝行後退，雙手伏地叩頭下去：“妾不敢。”
    “段嬤嬤回到東宮，朕便跟她商議，讓你出來掌管朕的後宮。
    “當時，”崇昭帝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朕的確存過卸磨殺驢的念頭。
    “嬤嬤問我，待到了那一天，朕會不會舍不得。
    “朕說不會。”
    王熙鳳跪伏如故，雙目無情無思地看著地上金磚的細微裂紋，紋絲不動。
    “朕到了今天，依舊可以說，朕不會，不會舍不得。”
    崇昭帝平靜淡然，“隻要你舍得疏遠朕，朕便不會舍不得放棄你。
    “朕的一生，沒有追逐過權勢，也沒有試圖掌控過什麽。
    “朕隻是希望，不被任何人追逐，也不被任何人掌控。
    “尤其是，不被任何人威脅。
    “朕隻想活得自在些。”
    王熙鳳身形輕輕動了動，猶豫片刻，卻依舊沒有抬頭。
    崇昭帝看著她，輕聲道：“王熙鳳，你是朕選定的後宮夥伴。
    “朕是男子，日後操心的，也是國家大事、天下萬方。
    “後院穩定，全要靠你。
    “所以你有什麽話，不能藏著，得跟朕攤開來商議。
    “就如同朕把心底所想，都坦誠相告一樣。”
    咬一咬牙，王熙鳳抿著唇直起身來，看向崇昭帝：“陛下，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國家大事原本就是要平衡各方利害，一國之君最要緊的就是要學會受委屈，掣肘別人、也被別人掣肘。
    “您如今可以因為是親父子，不耐煩跟太上博弈；明日便會因為種種理由，也不再耐煩跟臣下等各方勢力周旋。
    “若到了那一天，妾隻怕，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崇昭帝臉色微微一凝。
    “太上也委屈的。”王熙鳳輕輕歎氣，“太上一直都對太後娘娘不甚親近，但是看在您的份上，並沒有早早地為難她。
    “想來，若非太後在肅王一事上這樣拎不清，太上原本是打算敷衍到底的。
    “至於皇後娘娘，大約不過是讓他想起了太後先前的行徑……”
    崇昭帝身子輕輕一震。
    “連妾身都能查到皇後娘娘和太後兩家同出一源，有心探究之下，太上怎會不知？
    “先前太上也裝聾作啞，並未計較。
    “然而這件事認真算起來，可說是欺君大罪。
    “您在妻母之事上，也許打算緩緩圖之，但在太上那樣鐵血一生的人看來，未免優柔寡斷。”
    王熙鳳歎了口氣，鄭重地行了個大禮，“對親近的人，您的心太軟了。
    “若是與您做夥伴，妾身的手上隻怕不知道會添多少性命血痕。
    “就如太上一般。
    “到時候，您會不會也覺得妾身在逼迫您呢？
    “其實，您不是選了王熙鳳，您隻是不肯選太上皇而已。”
    崇昭帝無言地靠在了床頭的大迎枕上，閉上了雙眼。
    王熙鳳也不催他，靜靜地跪著等。
    過了足足一刻鍾，崇昭帝才慢慢開口：“王氏，你很放肆啊。”
    雖然有些無賴，但好歹算是有了三分人氣兒。
    王熙鳳彎了彎嘴角，仰頭看他：“皇上，逢此大慟之際，您還是要先保重龍體為要啊！
    “太上、太後與皇後娘娘先後大行，您傷心難過，欲行孝義，這自然是應當的。
    “妾吩咐了清粥鹹菜，您好歹用一點兒，也才好支撐著守靈行禮不是？”
    崇昭帝長歎一聲，整個人都往下滑了下去，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上，開口：
    “來人。”
    外頭長贏應聲推門進來：“奴才在呢，皇上有什麽吩咐？”
    “傳旨，晉貴妃王氏為皇貴妃，掌理六宮；晉宣儀李氏為謹妃，賜協理之權；晉容華耿氏為靜妃，晉容華施氏為靈妃。
    “德妃吳氏，雖然無意幫凶，但戕害皇嗣之事屬實，貶為貴人，遷居長安殿。
    “與桑美人一起為皇嗣祈福。三年內，無詔不得出。”
    崇昭帝垂著眼皮說完，頓一頓，又道，“通知禮部，元正日，朕要立端王為太子。
    “著吏部擬定東宮屬官人選。”
    長贏吃了一驚，下意識先看了一眼地上跪著的王熙鳳，遲疑片刻，才輕聲道：
    “陛下要不要宣宰輔們商議一下？都由奴才去傳話，合適嗎？”
    崇昭帝不樂意搭理他，手指晃一晃，閉上眼翻了個身，朝裏側了過去。
    王熙鳳見狀，也不客氣，自己站了起來，輕聲告訴長贏：
    “去傳話吧。
    “門下中書總要寫旨來看。
    “再說，貶斥不過收了寶冊金印，一句話便了。但冊封還是有規矩的。
    “不要替皇上瞎著急。”
    長贏自然不過是要討一句確認的準話，當下躬身稱是，退了出去。
    臨走，聽見王熙鳳又道：
    “跟耿容華說，送了粥菜進來。”
    長贏知道崇昭帝被哄好，肯吃飯了，登時喜上眉梢，微笑道：“論起勸膳，天下無過於娘娘您！”
    王熙鳳瞪他一眼，低聲罵道：“小猴兒崽子，什麽工夫你還敢說笑起來了！？還不快出去！”
    長贏笑嘻嘻地退下。
    一時，耿容華果然帶了宮女們，捧了食盤進來，果然隻有一碗清粥和一碟醬瓜小菜。
    王熙鳳便動動口，站在旁邊指揮著她服侍了崇昭帝吃飯。
    肚子裏有了熱乎乎的粥水，崇昭帝的臉色好看多了。
    又也許是剛才跟王熙鳳說了一回話，終於吐了一口積年怨氣出來。
    終於給了眾人幾句溫和的好話：“貴妃一路回程辛苦，耿容華陪著回宮去歇歇。
    “明兒一早，記得去給徐太妃請安，把事務都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