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古琴弦斷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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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弦在指尖下發出清越的顫音,葉徽微微蹙眉。這具身體的肌肉記憶比他預想的還要遲鈍,原本應該流暢的輪指此刻卻顯得生澀僵硬。
"同學,你到底會不會啊?不行就讓開。"身後傳來不耐煩的男聲,"我們古琴社不是給你裝逼的地方。"
葉徽沒有回頭,隻是輕輕撫過麵前的蕉葉式古琴。琴身漆麵斑駁,嶽山處有明顯的磨損痕跡,顯然是把經常被使用卻缺乏保養的老琴。他下意識摸了摸琴軫——果然,絲弦已經老化,音準偏差得厲害。
"李社長,你們招新標準是不是太低了?"那個聲音繼續嘲諷,"什麽阿貓阿狗都敢來碰古琴,真當這是吉他彈唱呢?"
周圍響起幾聲輕笑。葉徽這才緩緩轉身,看見一個留著狼尾發的男生抱著雙臂站在他身後,脖子上掛著張工作證,上麵印著"古琴社副社長 陳銳"。
"絲弦該換了。"葉徽平靜地說,"五弦低了半音,七弦已經快斷了。"
陳銳愣了一下,隨即嗤笑:"裝得還挺像那麽回事。有本事你調啊?"
葉徽不再言語,低頭開始擰動琴軫。他的動作很輕,卻異常果斷,每一次微調都伴隨著對泛音的仔細聆聽。周圍嘈雜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盯著這個陌生男生修長的手指。
當第七根弦終於發出清透的泛音時,葉徽額角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這具身體的聽力不錯,但手指力量還遠遠不夠,僅僅是調音就已經讓他感到疲憊。
"調好了。"他抬頭看向陳銳,"現在可以試彈了嗎?"
陳銳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隻是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葉徽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七歲開始隨蘇州名家習琴,十二歲能彈《梅花三弄》,十五歲時父親特意從京城請來周慶雲先生的弟子指導他《廣陵散》...
手指懸在琴弦上方停頓了三秒,突然落下。
"錚——"
一個強烈的散音如驚雷炸響,緊接著是一連串疾風驟雨般的滾拂。葉徽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飛,指甲與絲弦摩擦發出金戈鐵馬般的聲響。這不是任何現代教學體係中常見的起手式,而是民國時期琴家特有的淩厲風格。
整個活動中心二樓瞬間安靜下來。原本在隔壁攤位報名吉他社的學生紛紛轉頭,有人舉起了手機。
葉徽已經完全沉浸在琴曲中。他彈的是《廣陵散》的"刺韓"段落,這段描寫聶政刺殺韓王的激烈場景,需要極強的指力和情緒張力。前世他肺病最嚴重時,曾靠彈這段來轉移咯血的痛苦。
琴音越來越急,如同暴雨傾盆。葉徽感到指尖傳來刺痛——這具身體太久沒有高強度彈琴,指甲邊緣已經滲出血絲。但他沒有停,反而加重了力度,讓琴音中多了一絲血腥氣。
"砰!"
七弦終於不堪重負,在最高潮處斷裂。琴弦回彈在葉徽手背上,留下一道鮮紅的血痕。
餘音在空氣中震顫,久久不散。
葉徽緩緩睜開眼睛,發現周圍已經擠滿了人。最近的陳銳臉色煞白,嘴唇微微發抖。遠處,一位白發教授正匆匆撥開人群向這邊走來。
"同學,你剛才彈的是..."老教授聲音有些顫抖,"是查阜西先生的版本?"
葉徽心頭一震。查阜西確實是當年教他《廣陵散》的老師所推崇的琴家,但在這個時代應該少有人知。
"不完全相同。"葉徽謹慎地回答,"加了些個人理解。"
老教授激動地抓住他的手:"我是音樂學院民樂係的鄭國華,你這手法、這氣韻——"他突然注意到葉徽流血的手指,"快,醫務室!"
葉徽這才感覺到疼痛。他低頭看見血珠正順著指尖滴落在琴麵上,在古舊的漆麵上綻開幾朵暗紅的花。
"沒事,小傷。"他試圖用紙巾擦拭,卻被老教授堅決製止。
古琴社社長嗤笑著推開麵前的蕉葉琴:"裝什麽清高?有本事來段《流水》啊!"
葉徽蒼白的指尖懸在斷弦上方。這首曲子他前世練了八年——從十四歲咯血染紅琴軫開始,到二十二歲臥床不起前最後一次撫弦。最熟悉的反而最痛。
"不必移調。"他突然按住正在調音的社員,手指拂過七根冰弦,"就這般亦可。"
沒有預兆地,右手中指突然勾出第一個散音。不同於尋常演奏家的澎湃激蕩,他的《流水》像寒潭映月,每個音符都凝著將散未散的霧氣。尤其到"七十二滾拂"段落,竟用指甲代替肉音,刮出一片金戈鐵馬般的凜冽。
琴社鴉雀無聲。社長張大的嘴裏能看到剛嚼碎的薯片。
"小陳!"鄭教授轉頭對呆立的陳銳喝道,"去我辦公室拿醫藥箱!快!"
陳銳如夢初醒,慌忙跑開。圍觀的人群開始竊竊私語,葉徽聽到"太帥了血都流到琴上了"之類的隻言片語。
"同學,你叫什麽名字?哪個學院的?"鄭教授熱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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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徽,文學院古典文獻專業。"
"以前跟誰學的琴?"
葉徽停頓了一下:"小時候學過,後來荒廢了。"
鄭教授明顯不信,但醫務箱已經送來,他親自給葉徽消毒包紮。斷掉的琴弦被小心取下,老教授痛心疾首地念叨著"可惜"。
"這把琴配不上你的水平。"包紮完畢,鄭教授鄭重地說,"下周我的研究生帶唐代雷氏琴來學校,你一定要試試。"
葉徽不置可否地點頭。他其實有些後悔剛才的衝動——這與他低調行事的初衷背道而馳。
人群突然分開,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生擠到最前麵,正是前幾天問路的林小雨。她眼睛亮得驚人,手裏舉著手機:"葉學長!我全程錄下來了!能發校園網嗎?"
葉徽還未來得及回答,鄭教授已經板起臉:"胡鬧!這種水平的演奏怎麽能隨便發網上?要先做專業修複..."
"發吧。"葉徽突然說。他看向林小雨,"但不要拍我的臉。"
林小雨失望地啊了一聲,但還是乖乖刪掉了幾個特寫鏡頭。葉徽轉向鄭教授:"老師,我能走了嗎?藥應該快煎好了。"
老教授依依不舍地塞給他一張名片:"隨時來琴房找我。對了,"他壓低聲音,"你剛才那個"刺韓"的指法,是不是用了"蠍尾"?這種手法失傳很久了..."
葉徽沒有正麵回答,隻是禮貌地告辭。穿過人群時,他聽到陳銳正在向旁人解釋:"其實我們古琴社一直致力於傳承正統..."
走出活動中心,夕陽正好。葉徽攤開手掌,看著紗布上滲出的血跡。疼痛讓他清醒——今天的表現太過張揚,恐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關注。但奇怪的是,彈琴時那種久違的暢快感,讓他內心深處某個幹涸的角落重新濕潤起來。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葉徽掏出來,看見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彈得不錯,可惜琴太差。明天下午三點,雲水雅集見。——林"
葉徽皺眉。知道他手機號的人不多,會是誰?正思索間,又一條短信進來:
"對了,我是林雲。別想著拒絕。"
紗布下的傷口突然刺痛起來。葉徽抬頭看向天空,一群白鴿正掠過晚霞,自由得令人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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