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宿管阿姨的薑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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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徽在圖書館摔傷後的第三天,高燒仍如附骨之疽般纏著他不放。
    宿舍的電子鍾顯示淩晨兩點十八分,他蜷縮在單人床上,額頭上敷著的冰毛巾早已變成溫水。窗外秋雨淅瀝,時不時有閃電劃過,照亮他書桌上散落的藥材和那本被翻爛的《溫病條辨》。
    "當歸...茯苓..."他迷迷糊糊地念叨著藥方,喉嚨裏像是塞了一把燒紅的砂礫。右手無意識地摸向枕邊的銀針包——那是上周從老中醫那裏得來的,可現在他連紮針的力氣都沒有了。
    走廊上突然傳來腳步聲。
    葉徽勉強睜開眼,看見門縫下透進一道晃動的光。會在這個時間出現的,隻有值夜的宿管阿姨。
    "葉同學?還沒睡啊?"門外傳來壓低的女聲,伴隨著輕輕的敲門聲,"我煮了薑湯,你開個門。"
    是陳阿姨。葉徽記得這個總愛穿碎花襯衫的中年婦女,她女兒去年考上了醫學院,所以對獨自求醫的學生格外照顧。
    他掙紮著撐起身子,棉質睡衣後背已經濕透。剛挪到門邊,一陣眩暈就襲了上來,他不得不扶著牆壁才能穩住身體。
    門開了一條縫,陳阿姨端著的保溫杯裏冒出騰騰熱氣。她看到葉徽的樣子時明顯嚇了一跳:"哎喲,臉色這麽難看!量體溫了沒有?"
    "三十九度二..."葉徽啞著嗓子回答,接過保溫杯時手指都在發抖。薑湯的辛辣氣息鑽入鼻腔,讓他想起前世母親在他肺病發作時熬的藥膳。
    陳阿姨不由分說擠進房間,從兜裏掏出電子體溫計:"再量一次!你們這些孩子總愛逞強..."她的目光掃過桌上那些藥材和針灸包,眉頭皺得更緊了,"校醫室沒給你開藥?"
    "開了...沒用。"葉徽含住體溫計,滾燙的薑湯滑過喉嚨,帶來片刻的舒適。他清楚自己的症狀——這不僅僅是普通的感冒,而是魂穿後兩世記憶衝突導致的神魂不穩。
    體溫計發出"嘀"的一聲。
    "三十九度五!"陳阿姨驚呼,"這得送醫院啊!"
    "不必。"葉徽搖頭,指了指桌上的藥罐,"我自己...有方子。"
    閃電再次劃過夜空,照亮了他書架上那本民國二十七年出版的《申報》合訂本——那是他在圖書館摔傷前找到的。當時他正站在梯子上查閱資料,突然在泛黃的報紙上看到了"江南葉氏"四個字,緊接著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倔!"陳阿姨奪過他手中的杯子,"我女兒學醫的,知道高燒到四十度會燒壞腦子的!"
    葉徽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您女兒...是醫學院的?"
    "對啊,今年大三..."
    "能不能..."他喘了口氣,額頭上滲出冷汗,"幫我買幾味藥?校醫院...不肯開。"
    陳阿姨猶豫了。借著台燈的光,她看清了這個總是獨來獨往的男生眼裏的懇求——那不像是一個二十歲大學生該有的眼神,倒像是曆經滄桑的老人才會有的沉寂。
    "什麽藥?違禁的可不行。"
    葉徽鬆開手,從枕頭下摸出一張寫滿毛筆字的宣紙:"都是...普通藥材,但需要...特殊炮製。"
    陳阿姨接過藥方,眯起眼睛辨認那些漂亮的繁體小楷:"朱茯神、龍齒、琥珀...這都治什麽的?"
    "安魂。"葉徽輕聲說,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竟滲出一絲血跡。
    這下陳阿姨真的慌了:"吐血了?!我這就叫救護車!"
    "別!"葉徽死死拽住她的衣角,"隻是...喉嚨破了。您幫我...煮藥,我教您..."
    或許是那口血的震懾,陳阿姨終於妥協了。她把葉徽扶到床上躺好,按照指示從藥材堆裏挑出幾樣,又翻出他藏在衣櫃裏的小炭爐。
    "這個紫銅藥壺..."她驚訝地摸著壺身上精美的纏枝蓮紋,"古董吧?"
    "仿的..."葉徽閉上眼睛。其實這是他從前世帶來的少數幾樣習慣——葉家祖傳的藥壺,原主不知從哪個古董市場淘來的贗品,卻陰差陽錯地與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雨水敲打窗戶的聲音漸漸密集。陳阿姨手忙腳亂地按照葉徽的指示稱量藥材,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床上那個蒼白的年輕人。他指導她煎藥的方式古怪極了——要先順時針攪七下,再逆時針攪九下;第一遍煎出的藥汁要倒掉,隻取第二遍的...
    "這哪是煎藥,簡直是做法事。"陳阿姨小聲嘀咕,卻還是照做了。
    當藥香彌漫整個房間時,葉徽開始說胡話。
    "父親...祠堂的匾額...要補漆..."
    陳阿姨以為他在叫爸爸,隨口應道:"好好,等你病好了就回家。"
    "回不去了..."葉徽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清晰,"民國二十六年...日軍進犯...家譜..."
    陳阿姨的手一抖,藥勺撞在壺壁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轉頭看向葉徽,發現他雙眼緊閉,但眼角卻有淚水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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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孩子..."她猶豫著要不要打電話給校心理輔導中心。
    藥煎好了,黑褐色的液體散發著苦澀中帶著清甜的氣息。陳阿姨扶著葉徽坐起來,把藥碗遞到他嘴邊。
    "小心燙..."
    葉徽卻沒有接碗,而是突然睜大眼睛盯著她身後的某個點:"三姨娘?!"
    陳阿姨嚇得差點打翻藥碗。她回頭看去,除了被雨水模糊的窗戶什麽也沒有。
    "你...你認錯人了。"她強作鎮定地把碗湊到葉徽唇邊,"快喝藥。"
    葉徽的眼神漸漸聚焦,似乎清醒了一些。他接過碗一飲而盡,喉結隨著吞咽不斷滾動。喝完藥,他的呼吸平穩了許多,但眼神仍然渙散。
    "謝謝您..."他輕聲說,"我母親...以前也這樣...守著我..."
    陳阿姨鬆了口氣,接過空碗:"你媽媽是中醫?"
    "嗯..."葉徽的聲音越來越低,"她會唱...蘇州評彈...哄我睡覺..."
    "那你可得趕緊好起來,放假回家看看她。"陳阿姨替他掖好被角,沒注意到葉徽嘴角苦澀的弧度。
    屋外的雨聲漸漸小了。葉徽的意識在藥力作用下開始模糊,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病榻上,聽見母親在屏風外低聲啜泣...
    "陳阿姨..."他突然抓住準備離開的女人的手,"能不能...唱個歌?"
    這個請求如此突兀,以至於陳阿姨愣了好幾秒。但當她看到葉徽眼中那種近乎絕望的懇求時,心軟了。
    "我...我唱歌跑調啊。"她為難地說,卻還是清了清嗓子,哼起了一首老掉牙的搖籃曲。
    歌聲中,葉徽的睫毛漸漸垂下。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後一刻,他含糊地說了句:"民國...上海...百樂門..."
    陳阿姨停下哼唱,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個神秘的年輕人。她輕輕拿起桌上那張藥方,發現背麵還寫著一首小詩,墨跡新鮮,應該是今天剛寫的:
    "魂寄殘軀憶舊遊,
    藥爐茶灶兩悠悠。
    此生疑似前生誤,
    風雨蕭蕭獨倚樓。"
    她不懂詩詞,卻莫名覺得心酸。把藥方放回桌上時,她注意到落款不是"葉徽",而是一個陌生的名字——"葉懷瑾"。
    "夢話連篇的..."陳阿姨搖搖頭,關上台燈,輕手輕腳地帶上門離開了。
    黑暗中,葉徽的呼吸逐漸平穩。書桌上的《申報》合訂本被風吹開一頁,露出1937年12月的新聞標題:《江南名門葉氏舉家南遷》。
    窗外,最後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葉徽眼角未幹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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