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長生殿的選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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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雨時節的雨絲纏綿不斷,落在國家劇院的青瓦屋頂上,匯聚成細流沿著簷角滴落。葉徽撐著一把靛青色的油紙傘站在後台入口處,傘麵上繪著幾枝疏落的梅,雨水順著傘骨滑下,在腳邊的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他手中捏著一份燙金請柬,紙張邊緣已經因為潮濕而微微卷曲,上麵用端莊的楷體印著《長生殿》複排版選角試鏡的通知。
    這出戲,他本不想接。
    但請柬背麵用朱砂寫著一行蠅頭小字:「李龜年角色,關乎地宮鑰匙下落。」字跡娟秀中帶著幾分淩厲,像是用極細的毛筆一氣嗬成。葉徽的指尖輕輕撫過這行字,朱砂粉末在指腹留下淡淡的紅痕,湊近聞還能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冰片香氣——這是陳墨慣用的標記方式。
    傘麵上的雨聲突然變得密集起來。葉徽收起傘,水珠順著傘骨簌簌落下,在台階上形成一小片水窪。國家劇院的後台入口處鋪著深紅色的地毯,已經被雨水浸濕成暗紅色,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吱呀聲。走廊兩側的牆壁上掛滿了曆年演出的黑白劇照,泛黃的照片裏,那些早已作古的名伶們依然保持著最完美的姿態。
    拐角處突然傳來激烈的爭執聲,在空曠的走廊裏顯得格外刺耳。
    "我說了多少遍,李龜年這個角色必須由我指定的人來演!"一個尖銳的女聲刺破雨聲。葉徽的腳步微微一頓,這個聲音太過熟悉——是芳姐,或者說,是一個和芳姐聲音一模一樣的人。
    "但投資方堅持要公開選角..."一個唯唯諾諾的男聲試圖解釋,語氣中透著惶恐,"而且文化局那邊也下了文件,要求重要劇目必須..."
    "你知道這出戲對"他們"有多重要嗎?"芳姐的聲音壓低了,卻更加危險,像是一條蓄勢待發的毒蛇,"如果選角出了問題,別說你這個導演,整個劇院都要..."
    葉徽放輕腳步,停在轉角處。透過半開的門縫,他看到芳姐正對著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拍桌子。她今天穿了一身墨綠色暗紋旗袍,開衩處露出白皙的小腿,發髻挽得一絲不苟,插著一支翡翠簪子。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右手無名指上那枚紅寶石戒指,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血一般的光澤。
    奇怪的是,她的左手手腕纏著一圈雪白的繃帶,此刻正有絲絲縷縷的紅色從裏麵滲出來,在桌麵上留下幾個細小的血點。
    導演不停地用手帕擦著額頭的汗:"可葉徽已經答應來試鏡了,以他現在的名氣和文化界的影響力,我們不可能直接拒絕..."
    芳姐突然笑了,紅唇彎成一個鋒利的弧度:"那就讓他演。"她從鱷魚皮手包裏取出一個精致的紫檀木盒,推到導演麵前,"這是"他們"特意準備的戲服,試鏡時務必讓他穿上。"
    葉徽的目光落在那隻木盒上。盒蓋上雕刻著繁複的雲紋,每一道紋路都精細得不可思議,邊角處鑲著一圈青銅包邊——那紋飾與昆侖地宮大門上的圖案如出一轍。盒子的鎖扣是一朵小小的梅花形狀,花蕊處嵌著一粒朱砂。
    導演顫抖著手接過盒子,芳姐則起身離開。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音,但葉徽還是捕捉到了那細微的節奏變化。他迅速退到陰影處,看著芳姐的背影消失在消防通道的方向,空氣中殘留著她身上那股特殊的香水味——前調是玫瑰,中調是雪鬆,尾調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試鏡室裏已經聚集了二十多位演員,大多是來競爭唐明皇或楊貴妃這類主角的。葉徽安靜地坐在角落的藤椅上,目光緩緩掃過房間裏的每一個人:有年輕演員緊張地翻著劇本,嘴唇無聲地蠕動著背誦台詞;有資深老戲骨閉目養神,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打著節拍;還有幾個明顯不是演員的人混在其中,他們的虎口有厚繭,太陽穴微微鼓起,是常年練外家拳的特征。
    "葉老師!"副導演熱情地迎上來,眼鏡片後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真沒想到您會對李龜年這種配角感興趣。"
    葉徽微笑:"配角往往比主角更有故事。"他的視線越過副導演,落在試鏡室正中央的衣架上——那裏掛著一襲灰藍色長袍,正是芳姐留下的木盒裏的戲服。乍看樸素無華,但在燈光變換時,衣料上會隱約浮現出細密的符文,與他從緙絲腰帶中取出的玉片紋路極其相似。
    "這是特意為您準備的角色服裝,"副導演壓低聲音,呼出的氣息帶著濃重的煙味,"投資方非常看重您的加盟,連戲服都是請蘇州老師傅手工縫製的。"
    葉徽接過戲服,手指在衣料上輕輕摩挲。觸感冰涼絲滑,不像是普通絲綢,反而接近那件從緙絲腰帶中取出的玉片質地。更奇怪的是,當他將戲服舉到特定角度時,袖口處的暗紋竟然組成了兩個小字:
    「甲戌」
    ——地宮開啟的時間,也是父親在族譜上最後留下的訊息。
    試鏡開始了。演員們一個個被叫進去,又很快出來。有人喜形於色,有人搖頭歎氣。輪到葉徽時,窗外的雨已經停了,正午的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窗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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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試鏡室內燈光很暗,隻有舞台中央打著一束冷白色的聚光燈。導演組坐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葉徽注意到芳姐就坐在評委席最右側,她的紅唇在黑暗中格外醒目,目光像刀子一樣釘在他身上。
    "請表演李龜年"聞鈴"一段。"導演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帶著幾分疲憊。
    這是《長生殿》第二十八出中的著名獨白。安史之亂後,流落民間的李龜年在蜀道聽到鈴聲,恍如當年宮中樂聲,不禁悲從中來,感歎世事無常。
    葉徽沒有立即開始。他緩緩穿上那件灰藍色戲服,衣料貼在皮膚上的感覺異常冰涼,像是被無數雙眼睛注視著。在係腰帶時,他的指尖觸到了一個硬物——有人在內襯裏縫了東西。
    音樂響起,是淒清的琵琶聲,偶爾夾雜著幾聲鈴鐺的輕響。葉徽閉了閉眼,當他再睜開時,整個人的氣質已經完全變了。肩膀微微佝僂,眼神渾濁中透著看破世事的清明,連手指的細微顫動都像一個真正的古稀老人——不再是那個疏離淡漠的明星,而是一個飽經滄桑的老樂師,連背影都透著無盡的疲憊與懷念。
    "淅淅零零,一片淒然心暗驚..."他的聲音低沉沙啞,仿佛真的經曆了數十年的顛沛流離,"遙聽隔山隔樹,戰合風雨,高響低鳴..."
    舞台上的燈光突然閃爍了一下。葉徽敏銳地注意到,當他念到"高響低鳴"時,戲服上的符文開始微微發亮,而芳姐的手正悄悄按著腕上的繃帶,鮮血滲出更多了,順著她的指尖滴落在座椅扶手上,卻沒有人在意。
    ——這件戲服在吸收他的情緒,轉化為某種能量。葉徽想起古籍中記載的"以情為引,以魂為祭"的邪術,後背泛起一陣寒意。但他的表演越發投入,聲音中的悲愴更加深沉,仿佛真的成為了那個失去一切的老人。
    "...一點一滴又一聲,和愁人血淚交相迸。"念到最後一句時,葉徽的手指悄悄挑開戲服內襯的縫線,裏麵的硬物滑入掌心——是一把不足寸長的小鑰匙,通體青銅,柄部刻著雲紋,鑰齒形狀奇特,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
    試鏡室內一片寂靜。幾秒鍾後,掌聲雷動。導演激動地站起來,禿頂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太完美了!這就是我要的李龜年!那種曆經滄桑後的通透感,那種..."
    芳姐也站起身,嘴角掛著滿意的笑容,但眼神卻冰冷如霜。她輕輕鼓掌,腕上的血已經浸透了繃帶,在地毯上留下幾個暗紅色的圓點。"葉先生的表演確實精彩,"她的聲音甜得發膩,"看來這件戲服很適合您。"
    葉徽鞠躬謝幕,鑰匙緊緊攥在掌心。他知道,這場"選角"從來就不是為在了選演員。而是為了選一把鑰匙的持有者,一個能夠打開某個古老秘密的"鑰匙人"。
    離開試鏡室時,葉徽在走廊的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穿著那件灰藍色戲服的他,恍惚間竟與記憶中父親的形象重疊在一起。而鏡中的背景裏,芳姐正站在消防通道的陰影處,紅唇彎成一個詭異的弧度,用沾血的手指在牆上畫下一個熟悉的符號——五瓣梅,花蕊處是個"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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