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的沸騰聲戛然而止，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刻凝固。葉徽的耳邊隻剩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震得鼓膜生疼。他死死盯著井底浮現的那雙金色豎瞳，那瞳孔深處閃爍的光芒太過熟悉——那是人類才有的神采，混雜著痛苦與掙紮，與鏡中看到的"自己"如出一轍。
    杜若的金簪掉落在積水中，發出"叮"的一聲脆響。簪尖刺入水麵的刹那，周圍三尺內的雨水突然蒸騰成白霧，霧氣中浮現出無數細小的符文，又轉瞬即逝。她的嘴唇顫抖著："它認得你......它一直在等你......"
    金絲猴的毛發根根豎起，它猛地從葉徽肩頭躍下，前爪死死扒住井沿一塊鬆動的青磚。磚石被掀開的瞬間，露出底下暗紅色的脈絡——那些根本不是刻上去的銘文，而是由無數細如發絲的血脈編織而成的咒言。此刻這些血脈正在一根根斷裂，斷口處滲出金色的液體，在青磚表麵蜿蜒流淌，逐漸匯聚成一幅古老的星圖。
    "這些字是活的！"金絲猴的尖叫聲刺破雨幕。它用爪子蘸了蘸金色的液體，指尖立刻冒起青煙，"燙！燙死老子了！"
    葉徽單膝跪地，伸手觸碰那些流淌的金色紋路。指尖傳來的不是灼熱，而是一陣刺骨的寒意，順著手指直竄向心髒。他的視線突然模糊，眼前浮現出陌生的畫麵：一群身著古袍的人圍著一口青銅鼎，鼎中沸騰的不是水，而是金色的血液；一個麵容與自己有七分相似的男子手持玉刀，正割開自己的手腕......
    畫麵突然破碎。葉徽踉蹌著後退，發現井壁上的星圖已經完成。中央那條銜尾龍的眼睛正對著他，瞳孔深處閃爍著與井底金瞳同樣的光芒。更可怕的是，那些剝落的血脈銘文並沒有消失，而是漂浮在井口上方，組成一個立體的牢籠形狀。
    祠堂方向傳來一連串的崩塌聲。葉徽轉頭，看見整座建築在青光中瓦解，瓦片與木梁如同被無形的手撕碎。"父親"的身影踏著廢墟走來，右臂已經完全龍化，青鱗蔓延至半邊臉頰，在眼角處形成詭異的紋路。他手中托著的龍璽上，那條蟠龍已經徹底活了過來，正對著井口發出無聲的嘶吼。
    "不對......時機不對......"杜若突然抓住葉徽的手腕。她的指甲深深掐進他的皮肉，鎖龍珠手串不知何時已經重新串好，但每顆珠子都出現了裂紋，"我們缺了最關鍵的東西！"
    她從懷中取出一塊青銅殘片。那東西隻有巴掌大，邊緣參差不齊，表麵覆蓋著厚厚的銅鏽。但當杜若將它按在井沿的血脈銘文上時，銅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剝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陰刻文字。銅片與井壁接觸的地方迸出火星，那些文字仿佛被喚醒般開始蠕動，重新排列組合。
    金絲猴湊過來，鼻尖幾乎貼到銅片上："這啥玩意兒？菜譜？"
    "葉家真正的族譜。"杜若的聲音沙啞，"每一代鎮守者的名字，都是用龍血刻上去的。"
    葉徽在電光中辨認那些古老的篆字。最上方刻著"葉禹"二字，旁邊的小字注明"周穆王三十六年，以血鎮龍"。名字一個接一個向下排列，在"葉承"——他祖父的名字之後，本該刻著父親名諱的位置卻是一片空白，像是被人刻意刮去了。
    而最下方，赫然是尚未完全凝固的金色刻痕——"葉徽"。那筆畫邊緣還在微微蠕動，仿佛有生命般想要繼續延伸。
    井水突然炸開。一隻覆蓋著青鱗的巨爪破水而出，直取葉徽心口。爪尖泛著幽藍的寒光，所過之處連雨滴都被凍結成冰晶。千鈞一發之際，祠堂方向飛來的龍璽與利爪相撞，迸發出一圈青金色的光暈。
    葉徽被氣浪掀翻在地。他抬頭看見"父親"站在三丈外，龍化的半邊臉劇烈抽搐，人類的那半邊嘴角蠕動著，似乎想說什麽。
    "看......鼎......"那個生物發出模糊的人聲，隨即又被非人的嘶吼取代。蟠龍從他袖中鑽出，纏繞住他的脖頸，像是在強行壓製著什麽。
    杜若手中的銅片突然變得滾燙，她痛呼一聲鬆開了手。令人驚異的是，銅片沒有墜落，而是懸浮在空中，緩緩翻轉，露出背麵的銘文——這才是真正的封印之法。
    葉徽在電光石火間讀懂了最關鍵的一句："雙龍相爭，血脈為引，鼎器歸位，方得......"後麵的字跡被井水濺濕，模糊不清。但已經足夠了。他看向正在龍化與人性間掙紮的父親，又看向井中那雙越來越清晰的金瞳，突然明白鏡中那個"自己"意味著什麽。
    "原來如此......"葉徽喃喃自語。他伸手接住空中的銅片，掌心立刻被燙出一道焦痕。奇怪的是，他感覺不到疼痛，隻有一種奇異的麻木感從傷口向全身蔓延。
    金絲猴突然竄上井沿，扯下脖子上掛著的小布袋。這個髒兮兮的布袋它從不離身，葉徽一直以為裏麵裝的是它偷藏的堅果。
    "老杜臨終前給我的，"它咧嘴一笑，尖牙上掛著雨珠，"說是保命用的。"
    袋中倒出一粒青銅紐扣，表麵鏽跡斑斑。但當這枚紐扣靠近銅片時，兩者同時發出嗡鳴，鏽跡紛紛剝落，露出底下精密的榫卯結構。
    "最後一塊......"杜若的眼中泛起淚光，"鼎耳上的璿璣扣。"
    當紐扣嵌入銅片的刹那，整口古井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嗡鳴。井水倒灌入空，露出底下三丈深處那口青銅鼎的真容。鼎身足有兩人合抱之巨，通體青黑，四麵各鑄有一條蟠龍。但詭異的是，鼎腹上還盤踞著兩條額外的龍影——它們不是鑄造的紋飾，而是由某種半透明的物質構成，正在鼎身上撕咬纏鬥。
    其中一條遍體青鱗，另一條則呈現出淡金色。隨著水位的下降，兩條龍影的爭鬥越發激烈，每一次撕咬都讓鼎身劇烈震顫，發出鍾磬般的回響。
    葉徽感到懷中的玉簡突然變得滾燙。他取出玉簡，發現上麵的"葉"字已經完全融化，變成一滴金色的血珠，正緩緩向井中墜去。
    "不！"杜若想要阻攔，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
    血珠落入鼎中的瞬間，兩條龍影同時停止了爭鬥，齊刷刷轉向葉徽的方向。它們的眼睛一青一金，卻帶著同樣的渴望。
    鼎身上的銘文在這一刻全部亮起，最中央浮現出兩個古樸的大字：
    "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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