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簡斬落的瞬間，時間仿佛被拉長成無數碎片。葉徽看著青衣客的手臂在空中劃出一道青黑色的弧線，斷口處沒有流血，隻有粘稠的霧氣絲絲縷縷地逸散。那團跳動的青光脫手飛出，像夏夜裏的螢火，卻又帶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撲上前去，指尖觸及光團的刹那，一股鑽心的冷意順著經絡直竄上來。那不是單純的寒冷，而是帶著某種古老的怨毒，像是千萬根冰針同時紮進骨髓。葉徽咬緊牙關，硬是將那團青光攥在手中。
    待光芒散去，掌心裏躺著一截瑩白的骨頭。它比尋常指骨要細長許多，表麵布滿蛛網般的血色紋路，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微光。那些紋路並非靜止，而是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時而擴張時而收縮，仿佛在呼吸。
    "這是......"葉徽的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葉氏的指骨。"杜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跪坐在破碎的鼎器旁，雙手捧著那塊青銅殘片，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每一代鎮守者臨終前，都要在祠堂留下一節指骨......"她的目光落在葉徽掌中，"那是你祖父的。"
    葉徽翻過那截骨頭，在末端看到了一個小小的"承"字——祖父的名字。字跡工整雋永，像是用極細的毛筆蘸著金粉寫就。寒意頓時席卷全身，他猛地抬頭看向青衣客。那個可怖的生物正在重組斷臂，但動作明顯遲緩了許多，青黑色的霧氣在傷口處翻湧，卻遲遲不能凝結成形。
    金絲猴突然竄上井沿，不顧沸騰的井水灼傷爪子，猛地探入水中撈起一把青黑色的泥沙。"下麵沒有龍骸！"它尖叫著甩掉爪子上的淤泥，聲音因驚恐而變調，"有人調換了真正的龍骨！"
    這句話如同驚雷炸響。葉徽低頭凝視手中的指骨，那些血色紋路突然劇烈蠕動起來，重新組合成熟悉的經絡圖案——正是藥爐內壁上見過的《黃帝內經》批注。而紋路匯聚處，赫然顯現出杜大夫的私印痕跡，一個古樸的"杜"字時隱時現。
    祠堂廢墟中傳來碎石滾落的聲音。"父親"拖著殘破的身軀爬向青銅鼎，龍化的半邊身體正在迅速腐爛，青鱗剝落後露出底下發黑的腐肉。他伸出完好的左手，顫抖著指向鼎腹內側——那裏刻著一幅微縮的山水圖，群山環抱間有一座朱牆寺廟，廟門位置嵌著一粒猩紅的玉髓，正散發著妖異的光芒。
    "紅......螺......寺......"他的聲音已經不像人類，每個字都夾雜著粘稠的氣泡音，像是從深水中傳來，"杜......換了......"
    青衣客突然發出刺耳的長嘯，那聲音不似龍吟，倒像是無數人同時慘叫。它的身體開始崩潰，青鱗一片片剝落，露出底下腐朽的衣物——那是一件褪色的道袍，心口處繡著模糊的"紅螺"二字，針腳已經鬆散。更駭人的是，道袍下的軀體並非龍骨，而是布滿符咒的人形幹屍，額頭上貼著一張早已褪色的黃符。
    葉徽如遭雷擊，他終於明白杜大夫手腕上的脈紋從何而來，也明白了為何野山參中會藏著蛇蛻。那些記憶碎片突然串聯成線——杜大夫月夜問診時總帶著紅螺寺特製的安神香；父親發病前曾秘密前往寺廟上香；而自己幼時被按在井沿放血的記憶裏，分明聞到了寺廟特有的檀腥氣息......
    杜若的臉色變得慘白如紙："祖父他......"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青銅殘片，指腹被鋒利的邊緣割破也渾然不覺。
    "用寺廟鎮壓的妖物替換了真正的龍骨。"葉徽握緊那截指骨，寒意已經蔓延至整條手臂，皮膚上凝結出細密的冰晶，"所以龍怨會分化，所以井裏爬出來的東西會帶著道門印記......"
    青衣客徹底崩潰成一灘腥臭的黑水，但井底的沸騰並未停止。相反，水麵開始急速旋轉，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中心，緩緩浮出一具裹著紅色袈裟的枯骨，骨骼呈現出不正常的青黑色，頭骨天靈蓋上釘著七根青銅長釘——正是紅螺寺曆代方丈用來鎮魔的手段。
    金絲猴的瞳孔縮成細線："那妖僧的遺骸一直在吸收龍怨......"它的爪子死死抓住葉徽的衣領，"三百年來，它靠葉家人的血脈滋養著！"
    枯骨突然抬頭，黑洞洞的眼眶對準葉徽。袈裟無風自動，露出胸骨上刻著的八個血字——"葉杜同心，鎮魔千秋"。更駭人的是，那些字跡正在滲出新鮮的血液，順著肋骨滴落，在井水中暈開一朵朵赤蓮。
    杜若發出一聲嗚咽，手中的青銅殘片當啷落地。葉徽這才注意到，殘片背麵也刻著同樣的八個字，隻是"杜"字被人用利器狠狠劃花，周圍布滿指甲抓撓的痕跡。
    月光突然被烏雲遮蔽，井水中的赤蓮同時綻放，映得整個院子一片血紅。枯骨緩緩抬起手臂，指骨間纏繞著一縷熟悉的銀發——正是杜大夫平日束發用的絲繩。
    "原來如此......"葉徽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杜家根本不是守井人......"
    枯骨的頜骨突然張開，發出"哢哢"的聲響。從它空洞的胸腔裏，緩緩飄出一盞破損的青銅燈，燈芯上跳動著青黑色的火苗。火光中，隱約可見無數細小的身影跪拜誦經，而端坐在蓮台上的，赫然是年輕時的杜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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