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雕花木門被輕輕推開，小廚房的丫鬟們魚貫而入，檀木食盒層層打開，荷葉清香混著梅子酸甜在屋內散開。
    酸梅浸排骨裹著琥珀色的醬汁，油亮紅嫩得教人垂涎；荷香糯米雞被金黃蛋皮裹成小巧枕頭狀，縫隙裏還滲出星星點點的油花；翡翠琉璃盞中，冰鎮蓮子百合銀耳羹凝著層薄霜，幾粒雪白蓮子漂浮在琥珀色的湯汁裏，恰似碎玉露瓊漿；另有水晶冰酪、糟香醉雞、翡翠銀絲卷......
    豐盛的午膳很快便擺滿了雕花圓桌。巧姐兒親昵地挨著禾穗坐下，小手握著銀匙，不時往禾穗爹和禾葉碗裏布菜：“爺爺，這個荷葉雞是我最喜歡的，可香啦！小叔叔，快嚐嚐這酸梅排骨，酸酸甜甜也很好吃！”
    禾穗爹慌忙挺直佝僂的背，布滿老繭的手在粗布衣襟上蹭了蹭才敢接碗，嘴裏不住念叨：“使不得，使不得，姐兒快自個兒吃！”
    禾葉早已大快朵頤，腮幫子鼓得像小倉鼠，含混不清地嘟囔：“還得是府裏的好吃，這冰酪入口就化了，吃著真舒坦！”
    “爹，您嚐嚐這個。”禾穗夾起顫巍巍的醉雞，琥珀色的酒汁順著晶瑩的雞肉緩緩滴落。
    禾穗爹雙手捧碗接過，“哎！你也吃，你也吃......”
    清涼的薄荷香縈繞在雕花木梁間，混著菜肴的香氣氤氳成一片。
    禾穗望著父親小心翼翼品嚐醉雞的模樣，禾穗爹先是抿了抿泛著酒汁的雞肉，嚐到醇厚滋味時，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不住點頭，又怕湯汁滴落在錦緞桌布上，特意側過身去咀嚼。她眼眶微熱，輕輕將碗裏的蓮子百合羹推到巧姐兒手邊：“慢些吃，別嗆著。”
    飯畢，日頭正毒，蟬鳴在濃蔭裏扯著嗓子嘶叫。禾穗領著父親和禾葉往客房去，青石板被曬得發燙。
    巧姐兒忽地拽住她的衣角，杏眼裏盛滿期盼：“姨娘，我們去看看娘親好不好？我想把新學的詩背給她聽。”
    禾穗替小姑娘別好散落的發絲，柔聲道：“你娘親這會兒該歇午覺了，等她醒了，姨娘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巧姐兒小嘴一撇，嘟囔道：“那我回去把詩再讀幾遍，娘親聽了肯定會很高興。”
    禾穗回到煙雨居時，屋角冰盆裏的碎冰正簌簌融著水。水珠順著青銅獸耳墜入青瓷盤，發出清越的叮咚。
    宋懷謙支著頭倚在繡榻上淺寐，玄色雲錦外袍鬆垮至肘彎，如墨長發鋪散在月白纏枝蓮紋枕巾上，半露的中衣領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他眉頭緊蹙著，似有化不開的心事。
    禾穗望著那道熟悉身影，繡鞋像被釘在青磚地上般進退兩難。正躊躇間，忽聽榻上傳來低沉的嗓音：“怎麽不過來？”宋懷謙半睜的鳳眸中還帶著未褪的睡意。
    她蓮步輕移，裙裾摩擦的沙沙聲未落，腕間突然傳來微涼觸感。帶著薄繭的掌心似鐵鉗般扣住她手腕，稍一用力，禾穗便跌坐在軟墊上。宋懷謙順勢將頭顱枕在她膝間，雪鬆香混著冰盆寒意撲麵而來，浸透了她的羅裙。
    禾穗僵著脊背，懸在半空的手遲遲不敢落下。猶豫再三，指尖輕顫著按上他的額角。指腹觸到的皮膚帶著薄汗，燙得她險些縮手。宋懷謙身子微微一僵，喉結滾動著似要吐出什麽，最終隻是闔上鳳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
    冰盆融水的滴答聲裏，沉默漫長得能掐出水來。
    直到禾穗的指尖泛起酸麻，耳畔突然響起低沉喑啞的嗓音：“你可怨我多管閑事？”宋懷謙睜開鳳眸，直直望向禾穗，鳳眸裏浮著層化不開的霧靄，灼熱的目光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其中。
    禾穗耳尖泛起胭脂色，慌亂間撞上他灼熱的目光，忙垂首盯著他發間鬆垮的玉冠，金線纏繞的冠簷下，幾縷碎發拂過她手腕，癢得她聲音發顫：“還未好好謝世子周全......禾葉自幼主意大，如今更是……連妾身爹娘都管束不住了。”
    “未遇到過風浪，難免輕狂。”宋懷謙複又闔上眼，語氣淡淡，“他是個機靈的，若有良師悉心指導，往後必能成器。”餘音消散在凝滯的空氣裏，唯有綿長的呼吸聲。
    禾穗望著榻上疲憊睡去的宋懷謙萬分感激，斬棘營童子軍的大門，向來隻對甲胄世家的孩子輕啟。那些繡著金線雲紋的入營名冊，哪容得下泥腿子出身的名字？
    若不是眼前這人在花名冊上落下墨痕，將禾葉的名字嵌進軍官子嗣之間，二寶又怎會有叩開命運之門的契機？那些讓世家子弟叫苦不迭的三伏訓練，對在稻田泥水裏摸爬滾打長大的禾葉而言，反倒像是劈開寒門的利刃。
    指尖懸在宋懷謙鬢角上方半響，終究，那雙手像被無形絲線牽引，緩緩垂落在嫩綠的裙裾上。
    她想，她大概是喜歡世子的。
    或許是初遇那日，他捧著書卷為迷途的自己引路，廣袖拂過青石板的聲響驚起滿庭玉蘭；或許是某個暮春午後，他陪巧姐兒追逐紙鳶，月白長衫沾著草屑，眼角卻盛著比春光更溫柔的笑意；又或許是某個月圓之夜，他將巧姐兒穩穩托在肩頭，另一隻手自然地環住義姐的腰肢，滿院桂香裏，三人的笑聲撞碎了一地月光。
    這份喜歡如同山間清泉，澄澈得不染纖塵。唯願他與義姐共賞歲歲春深，願他膝下承歡、兒孫繞堂......
    正出神間，榻上的宋懷謙突然低喚“婉婉”，眉頭緊蹙，似是墜入了迷霧重重的夢境。
    倏然，阿徹倉促的腳步聲刺破凝滯的空氣，話音裏裹著幾分惶急：“世子，聖上急召！”
    宋懷謙猛然睜開雙眼，利落地翻身而起。禾穗反應極快，立刻起身取來玄色蟒紋官服，邁著碎步疾趨上前將雲紋銀扣一一係好，動作輕柔卻不失利落。
    “可知發生何事？”宋懷謙扯過玉帶，用力束緊，長靴踏在青磚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阿徹一路小跑著跟上，豆大的汗珠順著下頜滾落：“西北軍報突現異常，三法司的官員都已被宣入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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