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殿風急

字數:3085   加入書籤

A+A-


    禦花園的石榴花正開得如火如荼,朱紅色的花瓣在晨風中簌簌顫動,宛如趙家兄妹未幹的血跡。蕭清歡扶著鎏金欄杆,指尖輕輕劃過阿烈溫潤的小臉蛋,聽著身後傳來的細碎腳步聲,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
    “姐姐,李準那老兒今早又在朝上提了‘後宮不得幹政’的祖訓。”拓跋蘭圖低聲音,手中的團扇微微晃動,遮住了兩人的側臉,“還引了武周舊事,說什麽‘牝雞司晨,必致家國傾頹’。”
    蕭清歡的胸脯微微收緊,麵上卻依舊端著溫婉笑意:“哦?那陛下怎麽說?”
    “陛下隻說‘老愛卿忠諫可嘉’,便把話頭岔到了江南水患的折子上。”拓跋蘭圖警惕地掃過遠處廊下的宦官,“不過王公公瞧著,陛下握筆的指節都發白了。”
    蕭清歡轉身,一襲月白華服上的銀線繡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抬手替蘭圖整理發間的琉璃簪子,指尖在她耳垂上輕輕一壓:“去傳王公公來,就說本宮想聽聽,李大人府上最近有什麽‘趣聞’。”
    辰時三刻,金鑾殿內燭火搖曳。皇帝楚翎斜倚在龍椅上,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階下群臣,最後落在首排的李準身上。這位三朝老臣今日穿了件洗得泛白的青衫,腰間玉帶磨損得幾乎看不出紋路,倒像是刻意在彰顯清廉。
    “李愛卿,”皇帝開口,聲音帶著幾分倦怠,“昨日你遞的《諫後宮預政疏》,朕看了。”
    李準立刻撩起官服下擺,重重跪叩在地,額頭幾乎觸到冰涼的金磚:“陛下明鑒!先皇開國之時,便立下‘後宮不得幹政’的鐵律,如今蕭娘娘頻繁過問朝政,甚至代陛下批閱奏折——”
    “夠了!”左側突然傳來清脆的聲響,眾人循聲望去,隻見蕭清歡不知何時已坐在皇帝身側的軟榻上,手中的茶盞輕輕擱在案幾上,“李大人這是在指責陛下怠政,還是在說本宮越權?”
    李準的脊背繃得筆直,花白的胡須在胸前顫抖:“娘娘言重了。臣隻是憂心社稷——”
    “憂心社稷?”蕭清歡輕笑一聲,指尖掠過案頭堆積的奏折,“三日前,李大人之子、廬州知府李勉呈來的《治河策》,可是本宮幫著圈點了其中三處疏漏。若不是及時發回重擬,如今廬州百姓怕是要喂了洪水。”
    殿內頓時響起一陣竊竊私語。李準的臉色瞬間漲成豬肝色,他顫巍巍地抬頭,望向皇帝:“陛下,這...這成何體統!後宮女子怎可染指軍國大事?”
    皇帝抬手揉了揉眉心,語氣裏多了幾分不耐:“蕭娘娘不過是替朕分憂,何況她又沒蓋玉璽——李愛卿,你若真有閑心,不如多想想如何整頓漕運貪腐。退朝吧。”
    李準還要再說,卻見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承恩已經捧著拂塵走到殿口,拖長了聲音唱喏:“退——朝——”
    午後的椒房殿彌漫著沉水香,蕭清歡斜靠在九曲描金榻上,看著王承恩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呈上一個檀木匣子。
    “娘娘,這是從李府後廚小廝那裏得來的。”王承恩的聲音尖細而諂媚,“您瞧這賬本,李勉在廬州任上,每月都往京中送二十兩黃金,說是‘孝敬老父’。可據老奴所知,李大人的月俸不過八十兩,這‘孝心’未免太重了些。”
    蕭清歡撥弄著匣中泛黃的賬本,目光落在“修繕城隍廟”的賬目上,唇角揚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二十兩黃金修繕城隍廟?怕是拿去填了自己的腰包吧。李準口口聲聲清廉,卻縱容兒子貪墨民脂民膏...”
    “娘娘明察秋毫。”王承恩叩首道,“若不是娘娘先前讓老奴留意李府動向,這等蛀蟲還不知要禍害多少百姓。”
    榻邊的綠枝忽然開口:“可那李準在朝堂上素有聲望,若貿然參他,怕是要惹來清流彈劾娘娘挾私報複。”
    蕭清歡指尖輕輕敲了敲榻邊的鎏金香爐,爐中青煙嫋嫋升起,在她眉眼間織出一層朦朧的陰影:“所以要讓禦史台的人先開口。王公公,你去告訴陳禦史,就說本宮聽聞廬州百姓怨聲載道,不知他這個巡按使何時能上道折子?”
    王承恩心領神會,連連稱是,捧著匣子退了出去。蕭清歡望著窗外逐漸暗沉的天色,忽然輕聲對綠枝道:“去把陛下賜的那幅《蕭楚政要》取來,本宮今晚要好好‘研習’一番。”
    酉時末,禦史台值房內燭火通明。陳禦史捏著手中的密信,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目光在“蕭娘娘”三個字上反複遊移。
    “大人,此事幹係重大,您可要三思啊。”一旁的書吏低聲勸阻,“李準李大人是開朝元老,若扳不倒他,咱們禦史台...”
    “扳不倒?”陳禦史突然拍案而起,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蕭娘娘既能讓我知道李勉貪墨的證據,自然也能讓陛下知道。再說了——”他壓低聲音,“李準數次在朝堂上折辱娘娘,陛下心裏早就不痛快了。這樁案子,咱們要是辦得漂亮,可是大功一件。”
    書吏還要再說,卻聽窗外突然傳來一聲悶雷,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砸在窗紙上。陳禦史抖了抖手中的密信,毅然吹滅燭火:“走,去宮門口遞牌子,本宮要麵見陛下。”
    與此同時,丞相府的書房內,李準正對著燭火,一筆一劃地抄寫《蕭楚政要》。書案對麵,他的夫人王氏捧著一碗參湯,眉頭緊鎖:“老爺,今日在朝堂上,您不該與蕭娘娘正麵衝突。那女人...據說連王承恩都對她唯命是從。”
    李準頭也不抬,手中的狼毫在宣紙上落下工整的小楷:“婦人幹政,乃國之大忌。當年武周之亂,多少忠良之士死於非命?我若再不言,何以麵對列祖列宗?”
    王氏歎了口氣,伸手替他添了些燈油:“可您別忘了,老爺的長子還在廬州...若是那蕭娘娘存心刁難...”
    “住口!”李準突然厲聲道,墨汁濺在宣紙上,暈開一片烏痕,“勉兒自幼受聖賢教誨,豈會做出貪墨之事?你休要聽那些流言蜚語!”
    王氏眼眶一紅,卻不敢再勸。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狂風卷著雨點撲在窗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李準望著案頭供奉的太祖皇帝畫像,忽然放下毛筆,從書櫃深處取出一本泛黃的《蕭楚律例》,指尖輕輕撫過“貪墨者斬”的條文,目光變得愈發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