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裏。

    男人們掄著鐵鍁開荒，翻地，女人們就幹著婦女工，漚肥，跟著後麵把漚好的肥，扔到地裏。

    地壯了，來年才能有好收成。

    沈月棠用手絹疊成口罩，捂著口鼻。

    沒辦法，糞在鄉下是好東西，但味兒太躥了！

    跟她一組幹活的幾個知青，心思明顯不在地裏，幾個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沈月棠隱約聽見什麽“複習資料”，“十塊錢一份”，“考不上能退錢”這些話。

    隨便一打聽，原來是周曉芸在賣高考複習資料。

    恢複高考後的第一次考試，整個村裏，就出了徐青山和周曉芸倆領到通知書大學生。

    他倆的複習資料，筆記，自然就成了這些落榜學生們眼中的香餑餑。

    雖然知青們的工分半年的工分才十塊錢，可周曉芸承諾了——

    考不上，全額退錢！

    所以大家這才猶豫要不要買一份回來試試看。

    考上了，這十塊錢花的也算值。

    就算考不上，還能把錢拿回來，也不吃虧。

    沈月棠沒去湊這個熱鬧。

    把自己的活兒幹完，就去找隊長記工分。

    隊長拿著筆，“這些工分，還和之前一樣，一半記給徐青山？”

    “不是，都記在我名字下麵。”

    隊長驚訝抬頭，“那徐青山完不成基本出工任務，年底不僅拿不到分紅，還得被當成典型，在大會上受批評！”

    沈月棠：“那也不關我的事。”

    反正得不到過年，她就走了。

    隊長無話可說，在屬於她的那一頁上，如實記上了工分數量。

    記錄沈月棠工分的那一頁，和徐青山是挨著的。

    兩頁的分數差不多。

    可這些工分，大多數都是沈月棠一個人沒日沒夜地勞動得來的。

    沈月棠好心疼曾經的自己，為了徐青山這樣一個自私的人，付出這麽多！

    “隊長，快過年了，我想提前把工分的分紅領出來。”

    沈月棠按住記工分的本子，又提出要求。

    今年大隊收成不錯，村裏有條件困難的，已經找隊長把提前工分預支出來了。

    她提出這個要求，並不過分。

    果然，隊長隻是思忖了片刻，就幹脆道，“沒問題。”

    剛好村裏財務已經把錢都準備好了，隊長正要從抽屜裏拿錢，沈月棠又說，“隊長，徐青山的工分，也一起給我吧。”

    隊長一臉為難：“這……”

    原則上，領工分是誰領誰的，還得摁手印兒，簽字。

    沈月棠低頭抓著辮子，嘴角的酒窩淺淺笑著，“徐青山過了年就要上學走了，徐嬸兒這兩天又腰疼，我想把錢合在一起，給徐嬸兒買點藥，再給徐青山做幾身衣裳，總不能讓他穿著破布鞋去城裏，被人笑話。”

    隊長看向沈月棠的目光頓時變得憐憫起來。

    本以為沈月棠不願意給徐青山記工分，是跟徐青山鬧脾氣了。

    這段時間以來，徐青山是太不像話！

    人家沈知青咋啦？

    除了沒能一次就考上大學之外，模樣，性格，哪點配不上他？

    整天就知道跟周曉芸那個又懶又饞，笨得要死還就會強嘴的野丫頭胡鬧。

    還得是人家沈知青大度，賢惠，徐青山都快不做人了，沈知青還想著給徐青山做衣服，給徐青山他媽看病。

    他很痛快地把徐青山和沈月棠兩人的工分一起算清楚。

    一共六十八塊錢。

    兩個人一年的工分錢，都給了沈月棠。

    徐青山不做人，他這個大隊長可不能讓人家小姑娘覺得，他們大隊人都跟徐青山一樣，是那種沒良心的東西。

    沈月棠把錢仔細揣在身上，心滿意足地回家。

    徐家院子裏。

    一群知青趴在地上，牆上，對著發黃的草紙，破舊的書本奮力地抄寫。

    周曉芸坐在板凳上，喜滋滋數著手裏五毛一分的毛票。

    徐母殷勤地給周曉芸倒水，眼神幾乎黏在那些錢上，樂嗬得嘴都合不攏。

    沈月棠被資料上一道題吸引了目光。

    剛多看了兩眼，忽然被徐母狠狠推了一把，“你還知道回來啊？這都什麽時間了？趕緊去做飯！”

    “還是曉芸有本事，隨便賣點什麽資料，就能賺這麽多錢！”

    徐母嗓門大，一臉驕傲。

    卻沒看到，旁邊正在抄資料的知青，還有村裏的學生們，都對她投去憤恨的目光。

    可惜，他們也是敢怒，卻不敢言。

    外麵書店的資料書更貴不說，含金量也肯定沒有周曉芸的筆記高。

    沈月棠懶得說什麽，轉身朝灶房走去。

    周曉芸終於舍得從椅子上站起來，晃著手裏的毛票，攔住她，挑釁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

    “沈月棠，聽說你也想重考？這樣，這些資料我可以便宜點賣給你，不過……”

    “你得當著所有人的麵，求求我。”

    院子裏空氣驟然安靜。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月棠身上。

    沈月棠不屑地垂下眸子。

    “曉芸，你開什麽玩笑？就沈月棠那點墨水兒，就算你免費送給她，她也看不懂。”

    徐青山不以為意的笑道，“小月，你還是快去做飯吧。”

    沈月棠心底有點悲涼。

    當初在高中，她次次考試，都是全班第一。

    如果不是高三那年她被迫下鄉……

    她不甘心道，“我是看不懂，畢竟我隻能看懂正確的解題公式。”

    “像這種驢唇不對馬嘴的錯誤公式，就算換了高考改卷老師，該看不懂，還是看不懂。”

    站在沈月棠旁邊抄題的人，是隔壁鄰居二丫，二丫剛好抄的就是公式題。

    立刻指給沈月棠看，“沈知青，你是說這個公式錯了嗎？”

    怪不得她也覺得這題不對勁，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勁。

    公式是數學的基礎，公式都錯了，那後麵代數算得再準確，也都隻能是錯的。

    沈月棠嗯了一聲，這道題她考過很多遍，絕對不會記錯。

    還耐心給二丫講解了一遍。

    她思路清晰，講解過程生動有趣，二丫很快就懂了，欣喜地連連點頭，一臉崇拜地看向沈月棠。

    “放屁！你說的不對！我寫的公式，絕對不會有錯！”

    周曉芸氣得直跳腳，奪過二丫手裏的本子，拿給站在一邊的徐青山看，“青山哥，你說，這道題是我做得對，還是沈月棠解得對？”

    徐青山接過本子，發現那是一道公式套公式的題。

    難度不小。

    他抬頭看了沈月棠一眼，她竟然看一眼就會了？

    繼續低頭看題。

    越看，越覺得心驚。

    半晌後，他穩住神色，朝沈月棠道，“小月，高考是大事，你一時逞強，害的是別人的一輩子！”

    “這道題，曉芸的解法沒錯。”

    “是你錯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