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燕望著琉璃燈影裏浮動的篆文怔忪，忽覺袖口一沉。低頭看去，七八隻綴著平安符的草編蚱蜢正攀在衣襟上，金線勾勒的"林"字在符紙上泛著微光。
    "那些娃娃非說仙長哥哥愛玩這個。"心兒拄著梧桐木削成的拐杖挪過來，發間別著朵染血的絹花，"你猜怎麽著？大師兄真揣著草蚱蜢去赴碧水天的問劍宴了。"
    簷下突然傳來玉磬清響，嬋月真人廣袖翻飛間甩出十二根金針，將抱著藥匣撲來的小弟子定在原地："淩煙峰那點劍訣也值得偷師？先把《青囊經》抄百遍！"
    玄微道君抬手截住飛向額間的金針，霜色劍氣凝成朵冰蓮托著藥匣送到陳燕麵前。匣中千年雪參旁竟躺著枚竹哨，哨身刻著歪歪扭扭的兔兒——正是三日前她為哄哭泣幼童隨手雕的。
    "陳師妹醒了！"不知誰喊了一聲，素問峰霎時如春風過境。負傷弟子們或拄拐或攙扶，捧著各色物件湧來。繡著驅邪咒的絹帕裹著蜜餞，斷刃上係著安神香囊，甚至有人將本命法器上的靈石摳下來塞進她手心。
    "當時陳師姐引雷訣劈開魔潮的樣子，比劍閣壁畫上的九天應元雷神還要威風！"丹鼎峰的小弟子眼睛亮晶晶的，頭頂還粘著煉丹炸爐時的焦灰。
    陳燕被塞了滿懷抱的靈果，突然聽見有人高聲問："師姐收徒嗎？我想學那招"雷破九霄"！"定睛看去，竟是方才被金針定住的醫修少年，此刻他發間插著十七八根銀針，活像隻炸毛的刺蝟。
    嬋月真人冷笑一聲，掌心浮現出半人高的《青囊經》虛影："淩煙峰的劍，素問峰的針，你選哪個？"少年頓時縮成鵪鶉，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喧鬧聲中，陳燕瞥見林清越正用斷劍挑著盞心燈逗弄藥童。功德金霧縈繞的劍身裂紋裏，那抹新芽已抽出兩片嫩葉，在琉璃光暈中舒展如碧玉雕成。
    "隱月師叔到——"
    鶴唳破空而來，漫天星鬥突然簌簌墜落。陳燕接住一片星光，發現竟是凝成實體的劍氣。青衫道人踏月而至，袖口還沾著魔血繪就的符紋。
    "清越的劍道成了。"隱月真人指尖輕彈斷刃，新芽驟然綻放出雪白花苞，"以身為鞘，以心為劍，這才是流風劍真正的模樣。"
    玄微突然將什麽東西塞進陳燕手中。攤開掌心，是半塊刻著雷紋的玉玨，隱約可見"淩煙"二字在雷光中流轉——百年前劍戮萬魔時，這枚掌門信物也曾照亮過至暗時刻。
    山下忽然傳來萬千凡人的祝禱聲，千百盞心燈騰空而起，與護山大陣的星輝交融成銀河。陳燕懷中的草蚱蜢突然振翅飛起，帶著平安符落入燈海，化作二十八宿的軌跡。
    玉衡殿的晨霧還未散盡，陳燕被玄微拎著後領懸在千機盤上方。億萬星辰在青銅陣圖中流轉，她發間的木簪突然化作流光沒入星軌——那是三日前從魔物顱骨中拔出的桃木枝，此刻竟在星輝中抽出新蕊。
    "碧水天送來的留影石。"元倧掌門拂開雲鏡，鏡中浮現靈華真人端坐蓮台的虛影，"說是在他們後山發現了魔修餘孽的...嗯？"
    鏡麵忽然漾開漣漪，陳燕腕間的止血紗布無風自動，滲出點點金芒凝成篆文。玄微指尖輕挑，那些篆文竟拚湊出截然不同的真相——碧水天長老與魔物交易的畫麵在星軌中纖毫畢現。
    "砰！"
    造物峰主手中的乾坤壺炸開漫天流螢，七十二道機關鳥同時發出尖嘯。嬋月真人廣袖翻卷，無數金針在空中織就《山河社稷圖》，針尾綴著的安神香化作青煙，勉強壓住暴動的靈氣。
    "他們當紫霄宗的問心陣是擺設麽？"玄微突然輕笑，掌心雷紋漫過陳燕額間。少女瞳孔瞬間泛起星海，千機盤上的星辰突然倒懸，將碧水天的謊言投射在三十三丈高的問天碑上。
    陳燕在浩瀚星圖中看見無數光點——山下凡人供奉的心燈、弟子們隨身攜帶的平安符、甚至集市孩童兜裏的糖紙，此刻都化作流光匯聚成證。那些承載著眾生願力的微芒，正在問天碑上勾勒出碧水天的罪紋。
    "群青大會的請柬。"元倧掌門突然拋出一卷鮫綃，玄微劍氣掃過處，請柬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暗紋，"碧水天在三百座擂台布了噬靈陣。"
    林清越的斷劍突然發出龍吟，劍身新芽綻放的白色花苞簌簌落下，每一片花瓣都映出碧水天長老的麵容。嬋月真人撚住一片花瓣冷笑："用九轉還魂丹改換容貌？當我們素問峰是瞎子？"
    "師父..."陳燕突然指向星圖中閃爍的紅點，"這些被篡改命格的孩子..."
    玄微劍鞘重重磕在地麵，雷霆瞬間劈開雲海："帶三十新弟子赴會，本座要讓他們看著噬靈陣反噬其主。"他轉頭看向陳燕時，眼底雷光化作春風，"你與清越負責教孩子們破陣，就用那招"星火燎原"。"
    嬋月真人突然往陳燕掌心塞了個玉葫蘆，裏頭沉睡著千萬粒藥種："等噬靈陣反噬時，把這些灑在碧水天的靈脈上——"她美目流轉間盡是狡黠，"就說我們幫他們"淨化魔氣"。"
    暮色降臨時，陳燕蹲在劍閣頂擦拭桃木簪。山下突然升起萬千心燈，每盞燈上都浮現出問天碑的星圖。大師兄的斷劍在月光下輕顫，那些白色花瓣正化作流光，指引著星圖中所有被篡改命格的孩童方位。
    陳燕倚在青玉榻上摩挲著藥杵紋路，窗外飄落的竹葉在琉璃瓦上敲出清響。林清越的斷劍懸在廊下，功德金霧凝成的露珠正順著裂紋滲入劍身，那株新生的綠芽已生出第三片嫩葉。
    "師兄的劍..."她望著簷角晃動的青銅鈴，忽然發現鈴舌竟是半截劍尖的形狀。三日前問天碑投射的星圖中，分明映出流風劍斷裂時迸發的青光沒入了護山大陣。
    林清越將搗碎的冰魄草敷在她腕間，藥香裏突然混入清冽鬆香："阿燕可記得後山劍塚的鳴泉？"他指尖劃過虛空，水霧凝成三尺青鋒的輪廓，"當年流風劍出世時，整條溪水倒懸成劍鞘。"
    玄微的聲音忽然從劍閣頂傳來，驚起滿庭銜著藥渣的靈雀："三十三重天的星軌與藏劍閣共鳴，今夜子時開閣。"他拋下的玉簡在半空展開陣圖，無數光點正在碧水天方位聚成猙獰獸首。
    陳燕懷中的桃木簪突然發燙，簪頭雕著的錦鯉竟擺動尾鰭遊入池中。池底沉睡的鵝卵石逐一亮起，拚湊出與玉簡陣圖完全相反的星象——碧水天噬靈陣深處，竟藏著抹純淨的靈光。
    "陳燕，我在這裏。"
    錦鯉銜著發光石子躍出水麵，濺起的水珠在空中凝成男童虛影。那孩子發間別著半枚青銅劍飾，掌心托著的正是陣圖中那抹靈光凝成的種子。
    "他們把我種在靈脈裏..."孩童將光種按進陳燕眉心，她忽然看見碧水天禁地中萬千被鐵鏈禁錮的劍靈，"但是你的星光，能切開鎖魂鏈對不對？"
    林清越的斷劍突然發出龍吟，劍身綠芽綻放出並蒂雙花。玄微踏著月光落在庭院，霜色劍氣掃過之處，池水顯現出藏劍閣深處的景象——柄纏繞著星河鎖鏈的古劍正在玉台上顫動，劍格處缺失的裝飾與男童發間的青銅殘片完美契合。
    "明日開閣，你選劍時記得帶些鬆子糖。"玄微彈指將枚刻著雷紋的玉玨嵌進陳燕發簪，"有些劍靈，就愛紅塵煙火氣。"
    子夜時分，陳燕抱著糖罐推開竹扉。整座淩煙峰籠罩在星輝中，山道兩側的古劍殘碑上浮現出曆代劍修的虛影。她腕間的桃木簪越來越燙，在藏劍閣朱門前化作流光沒入地脈。
    閣中萬千劍器同時長吟，星河鎖鏈應聲而斷。陳燕看著從光幕中走出的男童虛影緩緩握住古劍，劍身銘文逐一亮起——"照膽"二字映出碧水天禁地中所有被囚劍靈的方位。
    "群青大會那日，"孩童將青銅劍飾按回劍格，"我們要接所有同伴回家。"
    晨光初綻時，林清越的斷劍上新開了第四片葉子。陳燕望著正在給心燈描符的師兄，忽然發現他袖口暗繡的流雲紋，與照膽劍上的星圖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