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雨夜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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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雨臣踏入新月飯店,空氣裏浮動著檀香與陰謀的氣息。
他瞥見吳邪三人正裝作遊客四處張望,王胖子還煞有介事地敲打牆壁。
角落陰影裏,一個戴鬥笠的身影一閃而逝。
解雨臣不動聲色地走向後巷暗室,卻在門廊下被霍秀秀攔住。
“解當家好興致,”她笑意盈盈,“斬蒼失蹤三年,你倒有心思來尋歡作樂?”
解雨臣指間的婚戒寒光一閃:“霍小姐消息靈通,不如說說拍賣會壓軸的青銅鈴鐺?”
話音未落,整座飯店的燈光驟然熄滅。
黑暗中,一隻冰冷的手突然扣住解雨臣手腕,張起靈的聲音貼著耳廓響起:“別動,有東西醒了。”
雨勢愈發綿密,如一張細密的灰網,沉沉罩住整個京城。
黃包車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顛簸前行,車篷隔絕了部分喧囂,卻擋不住那無處不在的潮氣,絲絲縷縷往骨頭縫裏鑽。
解雨臣端坐車中,袖中的紫檀木匣緊貼著肌膚,那硬冷的棱角仿佛帶著某種沉甸甸的意誌,將他紛亂的思緒一點點壓回冰封的湖底。
車夫在一處僻靜的側巷口停穩。解雨臣掀開濕漉漉的車簾下來,眼前並非新月飯店那氣派非凡、燈火通明的主樓大門,而是一道深藏在重重疊疊飛簷鬥拱陰影下的窄小側門。
門楣低矮,漆色斑駁,隱在一叢被雨水打得瑟瑟發抖的芭蕉之後,毫不起眼。這是屬於“自己人”的通道,通往那些不便在光天化日下進行的交易與密談。他付了車錢,車夫拉起空車,很快消失在雨幕深處。
推門而入,一股熟悉的、厚重的氣息撲麵而來。
那是陳年的木質結構在濕氣裏緩慢呼吸的味道,是昂貴檀香被刻意點燃後彌散開來的清冷煙霧,更深層裏,則混雜著經年累月沉澱下來的、洗刷不淨的欲望、算計和血腥氣。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無形的重量。
解雨臣收了傘,隨手遞給門邊陰影裏垂手侍立的一個青衣小廝,那小廝無聲接過,迅速退入更深的黑暗,仿佛從未存在過。
大堂裏,燈火刻意調得幽暗,人影幢幢。水晶吊燈的光芒被切割得支離破碎,勉強照亮下方那些深紅絲絨的沙發和鋥亮的柚木地板。
衣著考究的男女低聲交談,杯盞輕碰,一切都籠罩在一種精心維持的、紙醉金迷的假象之下。
解雨臣的目光如寒潭水麵掠過浮萍,不帶絲毫停留。他的視線穿透這層浮華的表象,精準地捕捉到三個格格不入的身影。
吳邪、張起靈、王胖子。他們站在一架巨大的、鑲嵌著螺鈿花鳥的紫檀木屏風前,正煞有介事地“欣賞”著。
吳邪微微側著頭,手指看似無意地拂過屏風邊緣,眼神卻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和往來的人流。
張起靈則安靜地站在他斜後方半步的位置,身形挺拔如鬆,整個人都融進了屏風投下的那片濃重陰影裏,幾乎難以察覺,唯有一雙眼睛在幽暗中偶爾閃過清冷的光,比刀鋒更利。
最顯眼的自然是王胖子,他正裝模作樣地俯身,用指關節“咚咚咚”地敲打著屏風厚實的底座,嘴裏還念念有詞:
“嘖,這老料子,聽聽這聲兒,敦實!哎我說天真,這玩意兒要是搬回去放咱鋪子裏,那得多提氣?”
他的大嗓門在刻意壓低的環境裏依舊顯得有些突兀,引來附近幾道略帶不滿的側目。
解雨臣唇角幾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一絲極淡的、近乎嘲弄的意味轉瞬即逝。
他收回目光,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徑直朝著大堂深處、通往飯店更隱秘區域的那條回廊走去。
他不需要靠近,鐵三角的出現本身就是信號——目標明確,指向拍賣會,指向那件據說與張家古樓有關的“東西”。他們的存在,如同投入這潭深水的石子,激起的漣漪雖小,卻足以攪動水底的沉渣。
就在他即將步入回廊那更為幽暗的入口時,眼角餘光猛地捕捉到左側一根蟠龍雕花立柱的陰影深處,似乎有異動。那感覺極其短暫,如同錯覺。
一個輪廓,一個極其熟悉的輪廓——竹編鬥笠的寬大帽簷,青布長衫的一角衣袂,在立柱投下的、被燈光割裂的黑暗縫隙裏一閃而過,快得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碎。那身影帶著一種刻意的疏離和鬼祟,與周圍衣香鬢影的賓客格格不入。
解雨臣的心髒驟然一縮,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是他!那個出現在二月紅舊居、持有“海天旭日”碎硯的神秘人!他怎麽會在這裏?目標也是拍賣會?還是……衝著自己袖中的木匣而來?無數念頭瞬間電閃而過,腳步卻沉穩如初,沒有絲毫遲滯,仿佛什麽也沒看見。
他必須去後巷的暗室,那裏是新月飯店最核心的隱秘所在,是斬蒼當年留下“找蓮生”線索的地方。
回廊幽深曲折,兩側牆壁貼著深色暗花壁紙,光線全靠間隔甚遠的幾盞小小的壁燈,勉強驅散幾步之內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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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裏的檀香味道更加濃鬱,幾乎令人窒息。解雨臣的皮鞋踩在厚實的地毯上,悄無聲息。
他熟稔地轉過一個彎角,前方不遠,就是通往後巷暗室的那道不起眼的、包著黃銅邊角的窄門。
然而,就在距離那扇門僅幾步之遙時,一個纖細窈窕的身影,如同從廊柱的陰影裏無聲生長出來一般,突兀地橫在了他的去路上。
霍秀秀。
她穿著一身剪裁極盡奢華的墨綠色絲絨旗袍,領口別著一枚流光溢彩的翡翠蜻蜓胸針,長發鬆鬆挽起,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
此刻,她斜倚在門廊那根朱漆斑駁的廊柱上,手裏把玩著一柄精巧的檀香木折扇,扇麵半開,遮住了小巧的下巴。
一雙描畫精致的鳳眼微微上挑,裏麵盛滿了盈盈笑意,那笑意卻未達眼底,深處隻有一片冰冷的審視。
“喲,這不是解當家麽?”霍秀秀的聲音清甜柔媚,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慵懶和驚訝,如同珠玉落在銀盤裏,“今兒個吹的是什麽風?把您這尊大佛吹到我們這小廟來了?”她手中的折扇輕輕搖動,帶起一陣帶著奇異花香的微風。
解雨臣腳步頓住,身形筆直如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那雙深邃的眸子,平靜地迎向霍秀秀那看似笑意盈盈、實則暗藏鋒芒的目光。廊燈昏暗的光線落在他臉上,勾勒出冷峻的輪廓。
霍秀秀仿佛沒察覺到他周身的冷意,紅唇微啟,笑意更深,語氣卻陡然一轉,帶著淬了毒的尖刺:
“斬蒼失蹤……算起來快一年了吧?這日子過得可真快。解當家看著倒是氣色不錯,還有這份閑情逸致來尋歡作樂?真是好興致呢。” 她刻意加重了“尋歡作樂”四個字,眼波流轉,意有所指地掃過解雨臣空無一人的身後。
空氣瞬間凝滯。檀香的氣味變得格外刺鼻。廊柱的陰影似乎也更深沉了幾分,無聲地蔓延開來。
解雨臣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連一絲漣漪也無。他隻是微微抬起了右手,那隻戴著鉑金婚戒的手。
指節修長有力,戒指在幽暗光線下,反射出一道冷冽、銳利、幾乎能割破空氣的寒光。那光芒一閃而逝,卻足以讓霍秀秀臉上的假笑微微僵了一瞬。
“霍小姐的消息,”解雨臣的聲音響起,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穿透粘稠空氣的冷冽質感,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盤上,“還是一如既往地靈通。”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目光鎖住霍秀秀瞬間收縮的瞳孔,語速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既然如此,不如你直接告訴我,明晚拍賣會壓軸的那件東西——那隻‘青銅鈴鐺’,究竟是從巴乃哪座墳裏刨出來的?張家古樓的東西,什麽時候成了霍家的籌碼?”
“青銅鈴鐺”四個字,如同投入滾油的冷水,瞬間在霍秀秀眼中炸開一片驚愕與難以置信的波瀾!她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握著檀香扇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節泛出用力過度的白色。她似乎想說什麽,嘴唇翕動。
然而,就在這一刹那——
“啪!”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燭芯爆裂的脆響,緊接著是無數盞燈同時熄滅的聲音!頭頂、牆壁、乃至整個幽深回廊所有的光源,在同一個瞬間毫無預兆地徹底熄滅!絕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厚重的墨汁,當頭潑下,瞬間吞噬了一切!
前一秒還勉強可見的廊柱輪廓、壁紙暗紋、霍秀秀驚愕的臉龐,瞬間被這純粹的黑暗抹去。解雨臣的五感在刹那間提升到極致,黑暗中,他清晰地聽到霍秀秀壓抑的短促抽氣聲,還有她自己高跟鞋跟因慌亂而在地毯上摩擦出的細微聲響。
但這驚惶隻是一瞬。解雨臣的身體在燈光熄滅的同一刻已繃緊如弓弦,多年生死邊緣錘煉出的本能讓他沒有半分遲疑地側身,左手閃電般探向腰後暗藏的短刀刀柄!
可他的動作還是慢了一絲。
一隻冰冷得毫無人類體溫的手,如同從幽冥中伸出,帶著鐵鉗般的力量,精準無比地扣住了他剛剛抬起、尚未觸及刀柄的右手手腕!那冰冷的觸感直透骨髓,帶著一種非人的、絕對的掌控力,瞬間凍結了他手臂的所有動作和氣血!
解雨臣心頭劇震!什麽人?!如此快!如此精準!黑暗中視物如白晝?他全身肌肉繃緊,蓄勢待發的力量幾乎要破體而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極低、極冷、帶著不容置疑命令意味的聲音,緊貼著他的右側耳廓響起。氣息微涼,拂過他的耳垂,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鑿進他的意識深處:
“別動。”
是張起靈!
解雨臣的動作驟然凝固。扣住他手腕的力量冰冷而穩定,沒有絲毫殺意,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沉甸甸的警告。那兩個字,如同寒冰鑄就的鎖鏈,瞬間捆縛住他所有的反擊本能。
張起靈的聲音停頓了極其短暫的一瞬,緊接著,吐出了更令人心悸的幾個字,帶著一種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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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東西醒了。”
東西?什麽東西醒了?
解雨臣的神經驟然繃緊到極限!在這絕對黑暗、危機四伏的瞬間,他所有的感官被強行提升到前所未有的敏銳狀態。霍秀秀近在咫尺的呼吸聲變得異常清晰,帶著無法掩飾的慌亂和急促,她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黑暗中張起靈那鬼魅般的出現驚得魂不附體。更遠處,隔著幾重牆壁和門板,隱約傳來大堂方向驟然爆發的、被強行壓抑住的騷動——杯盤碰撞的碎裂聲、女人短促的驚叫、男人低沉含混的嗬斥……混亂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漣漪正迅速擴散。
但最令他心悸的,並非這些人類製造的混亂。
是聲音。
一種極其細微、卻又無法忽視的聲音,正從腳下深處,從這座古老建築最幽暗、最隱秘的地基之下,穿透層層阻隔,絲絲縷縷地鑽入他的耳膜。
起初,它像某種沉重的金屬構件在巨大的壓力下不堪重負,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緊接著,這呻吟聲開始變化,漸漸摻雜進一種更加詭異的摩擦聲——仿佛有無數的、極其細小的金屬鱗片在相互刮蹭、蠕動,又像是無數隻冰冷的、帶著甲殼的節肢,正緩緩爬過布滿塵埃和苔蘚的冰冷石麵。
沙沙……沙沙沙……
這聲音並不響亮,甚至微弱得如同幻覺。但在絕對的黑暗和死寂中,它卻擁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和存在感。它並非來自一個固定的點,而是從四麵八方、從腳下、從牆壁的縫隙、甚至從頭頂的梁木深處隱隱傳來,形成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包圍感。它帶著一種古老、濕冷、非活物的死氣,緩慢地、執拗地彌漫開來,如同沉睡地底千年的棺木,被某種力量強行撬開了一條縫隙,泄露出內裏腐朽的氣息。
“沙……沙……”
聲音似乎又清晰了一分。解雨臣甚至能感覺到腳下鋪著厚地毯的地板,傳來極其細微的、如同水波蕩漾般的震動。這震動極其微弱,若非他此刻感官高度集中,幾乎無法察覺。這絕不是人類腳步或任何常規機械能夠引發的震動!它更像是一種……龐然大物在地下深處緩緩舒展它僵硬了太久的身軀時,不經意間撼動了大地的基石!
手腕上,張起靈冰冷的手指收得更緊了些,力道傳遞著無聲的警告和確認:這不是幻覺!
霍秀秀顯然也聽到了這詭異的聲音,她的呼吸猛地一窒,隨即變得更加急促和驚恐,黑暗中傳來她牙齒細微打顫的咯咯聲,以及身體控製不住地想要向後退縮、卻又被恐懼釘在原地的輕微掙紮。
“什……什麽聲音?”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從容和刻薄。
無人回答她。黑暗中,隻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聲,如同無數冰冷的蟲豸爬過心髒,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
解雨臣的大腦在極致的壓迫下高速運轉。青銅鈴鐺!張起靈的警告!地下深處蘇醒的東西!這絕非巧合!新月飯店的地底,究竟埋藏著什麽?那件即將拍賣的青銅鈴鐺,難道不僅僅是一件來自張家古樓的器物,更是某種……喚醒的鑰匙?是它引來了那個戴鬥笠的神秘人,引來了鐵三角,最終引動了這地底沉眠的恐怖?
斬蒼當年提到“蓮生”時眼中的鄭重,紫檀木匣裏的並蒂蓮錦帕,二月紅舊居的訪客……所有的線索碎片,在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詭異的聲響中,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推搡著,朝著一個既危險又似乎隱隱指向真相的方向拚湊!
“咚!”
一聲沉悶至極的巨響,如同遠古巨獸的心跳,猛地從腳下深處傳來!整個回廊的地麵、牆壁、乃至頭頂的梁木都隨之狠狠一震!灰塵簌簌落下。
“啊!”霍秀秀再也控製不住,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身體向後踉蹌,撞在冰冷的廊柱上。
“走!”張起靈的聲音再次貼著解雨臣耳廓響起,冰冷、短促、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扣住他手腕的那隻冰冷手掌猛地發力,一股沛然莫禦的力量傳來,並非拖拽,而是帶著他整個人向回廊深處、遠離暗室大門的方向疾退!
解雨臣沒有絲毫抵抗。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他選擇信任張起靈那近乎野獸般的直覺和力量。身體被那股力量帶動,如同離弦之箭向後掠去,衣袂帶起微弱的風聲。他同時反手一抓,精準地扣住了旁邊因驚嚇而僵住的霍秀秀的手腕!
霍秀秀猝不及防,被他大力一帶,整個人向前撲出,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高跟鞋在地毯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就在三人身形剛剛離開原地的瞬間——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恐怖巨響在他們剛剛站立的位置猛然爆發!伴隨著磚石、木料、金屬扭曲斷裂的刺耳噪音!地麵劇烈地拱起、撕裂!一股難以形容的、混雜著濃烈土腥味和千年墓穴腐朽氣息的惡臭狂風,如同火山噴發般從炸裂的地板下狂湧而出,瞬間席卷了整個狹窄的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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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暴的氣流夾雜著碎石和木屑,狠狠拍打在解雨臣的後背上,推著他和張起靈向前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霍秀秀則被那衝擊波撞得直接撲倒在地,狼狽不堪。
解雨臣猛地回頭,借著身後遠處大堂方向因混亂而重新亮起的應急光源的微弱餘光——那光線如同風中殘燭,在彌漫的煙塵中艱難地投射過來。
他看到了。
就在他們剛剛站立的地方,距離那扇通往暗室的黃銅窄門不足兩步之遙,堅實的地板連同下方厚重的混凝土結構,被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徹底掀開、粉碎!一個直徑超過兩米的巨大不規則窟窿猙獰地出現在那裏,邊緣犬牙交錯,露出下麵深不見底的黑暗。窟窿邊緣,殘留著某種巨大、彎曲、閃爍著幽暗金屬冷光的……利爪痕跡?那痕跡深深嵌入撕裂的鋼筋水泥之中,帶著一種蠻荒凶戾的氣息。
濃得化不開的煙塵如同灰色的潮水,正從這個恐怖的破口處瘋狂湧出,瞬間充滿了整個回廊。刺鼻的土腥味、黴菌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深淵的腥膻氣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
“咳咳咳……”霍秀秀被嗆得劇烈咳嗽,掙紮著想從地上爬起來,臉上精致的妝容被灰塵和驚嚇扭曲得不成樣子。
張起靈已經鬆開了扣住解雨臣手腕的手,他挺拔的身影站在解雨臣斜前方半步,如同一柄出鞘的、凝立不動的古劍,目光死死鎖定著那個還在不斷噴湧煙塵的巨大破口,側臉在微弱的光線下繃緊如岩石。他的右手,不知何時已經按在了背後那把被黑布包裹的長刀刀柄之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解雨臣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迅速掃視四周。回廊結構顯然遭到了嚴重破壞,通往暗室的那扇門已經被崩塌的碎石和扭曲的金屬框架堵死了一大半。退路斷絕!
“大堂!”解雨臣當機立斷,聲音在煙塵中異常清晰冷冽。他一把將還在嗆咳的霍秀秀從地上拽起,力道不容抗拒,“走這邊!快!”
霍秀秀驚魂未定,被他一拽,幾乎是半拖半拽地跟著他向回廊通往大堂的方向踉蹌跑去。
張起靈緊隨其後,他始終保持著麵對破口的姿態,仿佛那黑暗深處隨時會撲出擇人而噬的凶物。
然而,就在他們剛剛跑出幾步,前方回廊的拐角處,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煙塵如同被無形的手攪動,猛地向兩邊分開!
一個身影,突兀地、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那裏,恰好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竹編的寬大鬥笠,帽簷壓得極低,在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完全看不清麵容。青布長衫的下擺被氣流和煙塵鼓蕩,獵獵作響。他站在那裏,如同從這混亂的煙塵中直接凝聚成形,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毛的詭異靜謐感。
正是那個在二月紅舊居出現、在立柱陰影裏一閃而過的神秘鬥笠人!
他的出現毫無征兆,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霍秀秀猛地倒抽一口冷氣,腳步下意識地頓住,臉上血色盡褪。
張起靈按在刀柄上的手驟然收緊,身體微微前傾,如同一張拉滿的弓,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那鬥笠下的陰影。
解雨臣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前有堵截,後有那深不見底的恐怖破口……鬥笠人選擇在這個時刻、這個地點現身,絕非善意!他不動聲色地將霍秀秀往自己身後擋了擋,右手悄然滑向腰間的短刀。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死寂時刻,那鬥笠人動了。
他沒有做出任何攻擊的姿態,反而微微抬起了右手。那隻手枯瘦、蒼白,骨節分明,仿佛覆蓋著一層地底久不見天日的蒼白苔蘚。他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莊重,指向解雨臣——更準確地說,是指向解雨臣那緊握紫檀木匣的左手袖口!
鬥笠下,一個沙啞、幹澀、如同砂紙摩擦枯骨的聲音,極其清晰地穿透了彌漫的煙塵和遠處隱隱傳來的混亂喧囂,一字一句地砸在解雨臣的耳膜上:
“並蒂蓮開……故人何在?”
那聲音帶著一種穿越漫長時光隧道的腐朽感,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鉤,狠狠勾向解雨臣心中最深的隱秘!
解雨臣的瞳孔驟然收縮如針!袖中緊握紫檀木匣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深深嵌入了木匣堅硬的棱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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