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九幽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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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的風帶著灼人的沙礫,刮在人臉上像細小的刀片。
可此刻,連最耐旱的駝隊都停了腳步,牲畜不安地刨著蹄子,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嗚咽——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燥熱,而是一股穿透骨髓的陰冷,像有無數雙眼睛從地底深處睜開,正無聲地注視著這片荒漠。
遠處的沙丘在陽光下泛著金紅的光澤,可那份溫暖卻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隔絕在外,讓這片本該滾燙的土地生出了寒冬臘月般的寒意。
“不對勁。”霍秀秀猛地攥緊了手裏的銀鈴,指節泛白。
那串跟著她多年的銀鈴從未如此失態,鈴舌瘋狂震顫,卻發不出半分清脆的聲響,反而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扼住,隻餘細碎的嗡鳴在掌心蔓延。
更詭異的是,鈴鐺上的紋路竟泛起淡淡的青黑,像是有墨汁從銀器裏活了過來,順著她的指尖往血脈裏鑽。
那紋路是她小時候外婆親手刻上去的,說是能驅邪避穢,可此刻卻像一條條蘇醒的小蛇,在銀器表麵蜿蜒遊走,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寒氣。
“怎麽了?”身邊的張起靈察覺到她的異樣,剛要伸手觸碰,就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寒意逼退。
他指尖懸在離霍秀秀手腕寸許的地方,清晰地感覺到那股寒氣帶著刺骨的陰毒,仿佛隻要再往前一寸,指尖的血肉就會瞬間凍結成冰。
他下意識地縮回手,隻見自己的指甲縫裏竟凝出了一層薄薄的白霜,在酷熱的沙海中顯得格外詭異。
地麵在輕微震顫,不是沙暴來臨的征兆,而是某種更深層的撕裂。
眾人腳下的黃沙開始旋轉,形成一個越來越大的旋渦,旋渦中心的顏色逐漸變深,從土黃到灰黑,最後化為一片純粹的死寂——那是一道不規則的裂隙,邊緣泛著扭曲的黑氣,仿佛硬生生從天地間剜出的傷口。
陰冷的氣息正是從這裏溢出,帶著腐朽與絕望的味道,連陽光照到裂隙邊緣都會被吞噬,留下斑駁的暗影。
有經驗豐富的向導臉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從懷裏掏出一把青稞,撒向漩渦邊緣,那些飽滿的穀物剛接觸到黑氣就瞬間幹癟,變成了灰黑色的粉末,被風一吹就散了。
霍秀秀的鈴鐺突然劇烈發燙,她幾乎要握不住。
一種矛盾的感覺攫住了她:既想立刻轉身逃離這令人窒息的恐懼,又有一股無形的引力從裂隙深處傳來,像是在召喚,又像是在誘惑。
她盯著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恍惚間仿佛聽見無數細碎的低語,順著風鑽進耳朵裏。
那些低語不成字句,卻帶著強烈的情緒,有痛苦的哀嚎,有瘋狂的大笑,還有一種近乎貪婪的渴望,像藤蔓一樣纏繞住她的神經。
她的眼前開始出現幻覺,似乎看到裂隙深處有無數扭曲的人影在掙紮,伸出幹枯的手想要抓住什麽。
“是歸墟的力量……”隊伍裏的老教授推了推滑落的眼鏡,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不對,比歸墟更深,更冷。歸墟的力量雖強,卻帶著水屬性能量的流動感,可這氣息……是死寂,是終結。”
他從事考古研究多年,曾接觸過不少與歸墟相關的古籍,可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景象。
且隨身攜帶的羅盤指針正在瘋狂旋轉,最後幹脆倒轉過來,針尖直指那道裂隙,仿佛被某種力量強行操控。
沒人敢靠近。那道裂隙像一個沉默的巨獸,張開了通往未知的嘴,而柏麟帝君殘留的神力與歸墟本源的碰撞,竟成了打開這扇禁忌之門的鑰匙。
有個年輕隊員不信邪,撿起一塊石頭朝裂隙扔去,石頭剛進入黑氣籠罩的範圍就瞬間消失,連一絲聲響都沒留下。
緊接著,裂隙邊緣的黑氣翻湧得更加劇烈,一股更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腐朽氣息彌漫開來,讓所有人都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霍秀秀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慢,鈴鐺的震顫頻率卻越來越快,兩者之間仿佛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共鳴。
她的視線開始模糊,耳邊的低語聲越來越清晰,隱約能分辨出幾個重複的音節,像是某種古老的咒語。
吳邪突然想起解雨臣曾說過的話:“鈴鐺響,陰人訪;青紋現,九幽見。”
當時他隻當是小花發燒的胡話,此刻卻字字如驚雷般在腦海中炸響。
他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劇痛讓她清醒了幾分,強忍著那股誘人墜落的引力,踉蹌著後退了幾步。
裂隙周圍的溫度還在持續下降,連黃沙都開始凝結出細小的冰晶。
遠處的天空不知何時變得陰沉,烏雲翻滾,卻沒有雷聲,隻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感。
有經驗的駝夫開始收拾東西,嘴裏念叨著:“不能待了,這是閻王爺開了門,再不走我們都得留下當祭品。”
可沒人敢移動,仿佛隻要邁出腳步,就會觸發某種可怕的機關。
就在這時,裂隙中心突然亮起一點幽綠的光,那光芒越來越大,逐漸形成一隻眼睛的形狀,正緩緩睜開,漠然地注視著地麵上的眾人。
霍秀秀的鈴鐺“嗡”的一聲爆發出強烈的光芒,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那道綠光似乎被光芒刺痛,猛地收縮了一下,隨即散成無數光點,融入黑氣之中。
鈴鐺上的青黑紋路卻在此時變得更加清晰,像一張細密的網,將霍秀秀的手腕纏繞起來。
“它在標記你。”老教授驚恐地指著霍秀秀的手腕,“那是九幽的印記,你被盯上了。”
他曾在一本殘缺的古籍上見過類似的記載,據說被九幽印記盯上的人,靈魂會被裂隙深處的存在感知,無論逃到哪裏都無法擺脫。
霍秀秀的心沉到了穀底,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裂隙深處有什麽東西正在蘇醒,正透過那道印記感知她的存在。
鈴鐺的溫度越來越高,幾乎要灼傷她的皮膚,可她不敢鬆手,她能感覺到,正是鈴鐺的光芒在保護她,一旦鬆手,後果不堪設想。
裂隙邊緣的黑氣開始凝聚成形,變成一隻隻模糊的手爪,從虛空中伸出,抓向地麵上的眾人。
離裂隙最近的一頭駱駝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被一隻黑氣凝聚的手爪抓住,瞬間被拖入裂隙之中,隻留下一撮飄落的駝毛。
恐懼像瘟疫一樣蔓延開來,有人開始尖叫,有人試圖逃跑,卻發現雙腳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結陣!”張起靈突然大喊一聲,從背包裏掏出幾張黃色的符紙,“把朱砂拿出來!”
他雖是普通人,卻跟著霍家學過一些基礎的驅邪法門。
眾人如夢初醒,紛紛拿出隨身攜帶的辟邪物品,朱砂、桃木劍、護身符……雖然不知道這些東西在如此恐怖的存在麵前是否有用,但這是他們唯一能做的掙紮。
霍秀秀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能感覺到,鈴鐺與裂隙之間的聯係越來越深,她甚至能“看到”裂隙深處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以及黑暗中潛伏的無數眼睛。
處於陣眼的張起靈突然想起解雨臣留下的另一句話:
“以血為引,以魂為鎖,鈴鐺響,九幽閉。”他毫不猶豫地用黑金古刀劃破掌心,將鮮血滴在霍秀秀的鈴鐺上。
鮮血剛接觸到鈴鐺,就被瞬間吸收,銀鈴爆發出刺眼的白光,鈴舌終於發出了清脆的聲響,那聲音如同驚雷,震得黑氣劇烈翻湧。
裂隙邊緣的手爪紛紛消散,那股陰冷的氣息也暫時被壓製。
可張起靈知道,這隻是暫時的,裂隙已經打開,九幽的存在已經被驚動,一切都回不去了。
與此同時,遙遠的異世界。
混沌般的黑暗中,有什麽東西正在蘇醒。
那不是具體的形體,更像是一股彌漫在天地間的意識,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此刻卻因某個遙遠的波動而緩緩舒展。
無形的神識如潮水般向外蔓延,穿過星雲,越過界壁,無視時間與空間的阻隔,精準地鎖定了某個存在。
所過之處,星辰熄滅,法則紊亂,無數低等位麵的生靈在這股強大的神識威壓下化為飛灰,卻連一絲漣漪都無法在這神識中激起。
這股意識太過古老,古老到連它自己都快忘記了存在的意義。
它沉睡在混沌的最深處,那裏是一切法則的盡頭,是所有時空的終點。
不知沉睡了多少億萬年,經曆了多少次宇宙生滅,它都未曾動搖,直到剛才,一股熟悉的神力波動穿過無盡虛空,輕輕觸碰了它的意識邊緣。
那是柏麟帝君的神力,帶著天生神隻的威嚴與純淨,卻又混雜著歸墟的陰冷與詭譎,兩種極端的力量碰撞產生的波動,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顆巨石,在它沉寂的意識中激起了千層浪。
它能感覺到,那股神力波動中蘊含著一絲微弱卻堅韌的靈魂氣息,那是它無比熟悉的氣息,是它以為早已消散在歲月長河中的存在。
當那道神識觸碰到天乩界中天神殿的白帝柏麟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波動擴散開來。若是有人能看見這神識的形態,定會發現它在這一刻微微扭曲,像是人類嘴角勾起的弧度——那是一個毛骨悚然的笑意,帶著戲謔,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熟稔。
天乩界的天界在這道神識的觸碰下劇烈震顫,無數天兵天將驚恐地抬頭望向天空,卻什麽也看不見,隻能感覺到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小崽崽,”一個模糊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回蕩在意識深處,“這樣都能回歸,命倒是比想象中硬。”
那聲音古老而滄桑,像是由無數靈魂的低語匯聚而成,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淡漠,卻又在提到“小崽崽”時,流露出一絲極淡的……溫柔?
若是讓三界六道的生靈聽到這聲音,定會驚駭欲絕,因為這聲音中蘊含的力量,足以讓整個宇宙都為之顫抖。
神識在空中停頓了一瞬,仿佛在回味什麽,又像是在確認某種事實。
它在感知柏麟帝君的存在,不是通過肉體,而是深入靈魂的層麵。它能清晰地看到柏麟帝君靈魂中的每一道印記,每一次輪回留下的痕跡。
它看到了他的輝煌,也看到了他的隕落;看到了他的堅持,也看到了他的迷茫。它甚至能感覺到柏麟帝君此刻的狀態,看似威嚴依舊,實則靈魂深處布滿了裂痕,那是無數次輪回積累的傷痛。
“碎了三次魂,還能拚湊起來,倒是比當年長進了不少。”
那模糊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又有一絲淡淡的嘲諷,
“當年不過是被打落凡塵,就哭得驚天動地,像是天塌下來了一樣。”神識中浮現出一些模糊的畫麵,一個穿著白衣的少年,坐在雲端,哭得撕心裂肺,而在他麵前,是一片混沌的黑暗,黑暗中伸出一隻巨大的手,笨拙地想要安撫他。
接著,它緩緩抬升,望向這片世界之外的混沌深處,那裏是連光都無法抵達的虛無,是連時間都失去意義的領域。
那裏存在著某種更古老、更強大的存在,是它也無法觸及的禁忌。
它能感覺到,柏麟帝君的回歸,並非偶然,而是受到了那片虛無深處某種力量的指引與庇護。
否則,以柏麟帝君破碎的靈魂,根本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重塑形體,回歸天界。
“不過……”那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悵然,又混雜著難以捉摸的怨懟,
“您可真是偏心啊。”它能感覺到,那片虛無深處的存在,為了讓柏麟帝君回歸,動用了某種禁忌的力量,甚至不惜幹擾了宇宙的正常運轉。
而它自己,同樣是從那片虛無中誕生,卻從未得到過如此的眷顧。
它隻能在無盡的黑暗中沉睡,看著無數紀元生滅,看著自己在乎的存在一次次隕落,卻無能為力。
它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宇宙初開,它與其他兄弟姐妹在那片虛無深處的存在孕育下一同誕生,它們是最早的意識,是法則的化身。
它們曾經一起玩耍,一起看著星辰誕生,一起守護著初生的宇宙。
可不知從何時起,它們之間產生了距離,那片虛無深處的存在也變得越來越威嚴,越來越冷漠。而它,則因為力量的屬性,被視為異類,被排斥在他她)們之外。
它看著柏麟帝君被它那不靠譜的妹妹生出,看著他從小小的一點,逐漸成長為執掌東方宇宙神域的白帝,看著那片虛無深處的存在一次次在柏麟危難之際出手相助,心中的嫉妒與怨懟便如同藤蔓般瘋長。
它不明白,為什麽同樣是誕生於混沌,柏麟就能得到如此多的偏愛,而它卻隻能在黑暗中孤獨地沉睡。
“既然您這麽在乎他……”神識中泛起一絲冰冷的殺意,那殺意如此強烈,以至於周圍的混沌都開始沸騰,
“那我就偏偏要毀了他。看看您這次,還能不能護得住他。”
它能感覺到,柏麟帝君雖然回歸,但狀態極不穩定,尤其是他殘留的神力與歸墟力量碰撞產生的裂隙,更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那道裂隙連接著九幽,而九幽,是它力量的延伸領域之一。
神識開始緩緩收縮,匯聚成一股更加凝練的力量,準備穿過無盡虛空,降臨到那道裂隙所在的世界。
它要借助九幽的力量,汙染柏麟帝君的神力,摧毀他的靈魂,讓那片虛無深處的存在也嚐嚐失去珍視之物的痛苦。
它能想象到那片虛無深處的存在震怒的樣子,心中竟生出一絲扭曲的快意。
“小崽崽,準備好迎接你的噩夢了嗎?”神識中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那笑聲中充滿了瘋狂與期待,“這一次,沒人能救你了。”
話音消散在黑暗中,隻留下那道蘇醒的力量在緩緩湧動,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等待著吞噬獵物的時機。
而遙遠的沙海之上,九幽裂隙仍在無聲地吞吐著陰冷的氣息,裂隙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蘇醒,正順著那道印記,感知著霍秀秀的存在,也感知著柏麟帝君的氣息。
霍秀秀的鈴鐺突然發出一聲哀鳴,光芒黯淡了幾分,她心中警兆大生,下意識地抬頭望向天空,仿佛能透過無盡的時空,看到那道來自異世界的、充滿惡意的神識。
她知道,真正的危險,才剛剛開始。沙海的風變得更加狂暴,夾雜著越來越濃重的血腥味與腐朽氣息,裂隙邊緣的黑氣再次翻湧,一隻隻更加凝實的手爪伸出,這一次,它們的目標明確,直指被印記標記的霍秀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