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04章 我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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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曉棠深深地歎了口氣,眉宇間的憂慮,仿佛能擰出水來。
    “點燈熬蠟苦學十幾年,以為就能解脫了,結果……”
    範成明讀書費神,但隻覺得是他和小狐狗們的特殊情況,其他人學起來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不以為意地撇嘴道:“能有多苦?”
    他讀書是難,但不苦!
    段曉棠緩緩抬起左手,手掌無力地垂落,“生病發高燒,左手紮著針,右手還得寫作業,邊哭邊寫!”
    他先前總以為讀書人輕鬆自在,隻需搖頭晃腦誦讀幾句便能了事,哪像他們這些習武之人,風吹日曬雨淋,冬練三九夏練三伏。
    即便如此,也比不上段曉棠所說的三更五更。真若是那般,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高燒不退,稍有不慎,便可能丟了性命!
    如此嚴重的情況,都不放棄讀書,該誇讚好學的精神,還是說近乎癡狂的執著?
    馮睿達的關注點與眾不同,“你哭了?”
    段曉棠那張往日裏鮮活生動的臉龐,此刻卻多了幾分無奈與呆滯。
    “我沒哭,但見過許多人哭!”
    仿佛有一陣風拂過,眾人的耳畔隱約響起無數稚童無助的啼哭聲。
    段曉棠仰頭望天,“辛辛苦苦十幾年,以為終於要熬出頭。但若是選了一個天打雷劈的專業,一失足成千古恨,這輩子都無法脫離苦海。”
    白湛腦子裏靈光一閃,“你是說林娘子?”
    林婉婉常常笑談,她學醫是天打雷劈的選擇。
    而且這種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裏學的勁頭,與林婉婉帶徒弟的方式如出一轍。
    但林門弟子所承受的壓力,與曾經的林婉婉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段曉棠遲疑一瞬,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她算是一個典型縮影,書山題海裏殺出來的卷王。”
    “打從在娘胎裏起,家人就開始規劃她的一生。除了學習,無需為任何事操心。這裏頭的門道可多了,讀哪些書,學哪些才藝,將來從事哪種職業……每一步都安排得緊鑼密鼓,不能有一點差池。”
    “一步慢,步步慢,一生皆輸!”
    眾人聽得目瞪口呆,他們都知道林婉婉是難得的女醫。萬萬沒想到,有如此艱苦的成長經曆。
    時人對女子的期望不過是溫良恭儉,將來能尋得一門好親事,便算是圓滿一生。
    但林婉婉這樣的培養模式,別說女人,就連士族子弟也未必能有如此精細的安排。
    綜合起來無非模模糊糊的四個字——成家立業。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高門大戶隻要不是突然敗落,遲早能分到一份家業。
    一切按部就班,根本沒有拚搏的勁頭。
    盧照抓住一絲漏洞,反問道:“難道你不是?”
    段曉棠直言,“我是散養的!”
    馮睿達嗤笑道:“老子隻聽說過,牲禽有散養的。”何時輪到人頭上了。
    他沒別的意思,就單純的抬杠。
    段曉棠不以為忤,平靜地解釋道:“因為這種培養模式,需要投入大量的金錢、時間和精力。”
    “我父母都很忙,根本抽不出時間每天來督促我讀書,檢查作業,和老師聯係哪裏需要查漏補缺……”
    “至於那些輔導班、興趣班,向來是碰上哪個就上哪個,哪個方便就學哪個。”
    原來段曉棠沒有規劃的一生,早在幼年時期便已埋下了伏筆。
    現在作為一個不怎麽堅定的無神論者,段曉棠不得不承認,“我能長成今天這副還算是正直的品性,當真是老天保佑。”
    默默地歎息一聲,“後來父母一直很愧疚,在我需要關心和照顧的年紀,他們忽視了太多!”
    所謂父母期望孩子做一個健康快樂的人,不過是“雞娃”失敗後,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再開明的父母,在看到布滿紅叉的卷子、一兩位數的成績單,也淡定不了。
    段曉棠的聲音忽然高亢了幾分,“可謝謝他們了!散養的我在最緊張的時候,也連著好幾年都沒在子時前睡過覺。”
    “這要突然關心起來,別想睡了!”
    孫昌安不住感慨道:“就是地主家的長工,也沒有半夜不讓睡覺的道理啊!”
    段曉棠輕笑一聲,“後來才知道,讀書的時候,才是最輕鬆的。”
    996、007,去他的!
    照明和通訊條件,反而克製了“剝削”!
    段曉棠按在胸口,直言不諱道:“我現在晚上做噩夢,都是在考場上驚醒,解不出卷子上的題。”
    開啟了話題,後麵卻一直表現得像個背景板的寧岩,眼神中露出些微詫異,他一直以為段曉棠最害怕的場景是屍骨累累的戰場,沒想到竟然是讀書考試。
    怪隻怪寧岩見識淺薄,不明白東亞怪談故事的精髓,從來不在於血腥露骨,而在於那一雙突然露出的繡花鞋、一縷不經意間飄過的頭發……以及慘遭應試教育折磨的人,永遠在夢裏解不出題。
    段曉棠重重地將手按在額頭上,“我好不容易熬出頭,一想到萬一哪天生個孩子,還得給他輔導作業。要是他結婚早,再生個第三代,我還得搭把手……”
    “這一晃,六十年就沒了!”這種折磨居然要持續六十年!
    略帶神經質的反問眾人,“人生能有幾個六十年?”
    做作業不難,輔導孩子做作業難,頭痛欲裂、怒火中燒、心髒絞痛的感覺,如影隨形!
    孫昌安無言以對,像他們這種沒有根基的農戶,對子孫後代的安排無非是生兒子,給地主種地放牛。兒子長大了再生孫子,繼續種地放牛,代代相傳。
    段曉棠不愧是將軍,想的就是比他們開闊。兒子讀書,孫子讀書,一讀就是幾十年!
    這就是格局!
    段曉棠情緒激動道:“我隻要一想到這件事,頭都快炸了,心也跟著痛!”
    段曉棠所言,在眾人聽來著實有些天方夜譚,但她真摯的情感流露,讓所有人都明白這就是她的苦惱,雖然無法理解。
    馮睿達回答段曉棠先前提出的問題,說道:“一個都沒有!”
    將軍百戰死,他都沒想過,自己能安然活到六十歲!
    馮睿達吊兒郎當,一點沒忌諱地說道:“你不行,那就讓你的娘子教,先生教啊!”
    長於婦人之手是貶義,但若這位婦人出自五姓七望,那就是抬身價的事。
    否則當初馮晟為何煞費苦心,為兒子迎娶太原王氏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