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15章 古畫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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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抬腳,白湛忽然想起什麽,問顧小玉:“你是小玉?”
    兩個孩子很好區分,一個是人群中最靚的崽,一個是最胖的崽。
    顧小玉輕輕點頭,“嗯。” 歪著腦袋想了半天,確定自己不認識這位 “二舅舅”。
    白湛卻是起了興逗孩子,問道:“小玉今年幾歲了?”
    顧小玉立刻舉起右手,把大拇指折回掌心,四根小手指張得開開的,臉上漾著燦爛的笑,甜得人心都化了,“小玉四歲了!”
    白湛抱著肉乎乎的外甥,步伐沉穩地踏上樓梯,每一步都透著股小心翼翼的堅定。懷裏這小胖墩看著沉甸甸,抱久了也是真費勁。
    羊華宏跟在後麵,笑道:“那孩子模樣俊秀,就是瞧著瘦了點。”
    顧小玉本是正常孩童的身量,偏偏被小兩歲多、卻壯得像頭牛的徐六筒一襯托,竟顯出幾分“苗條”來。
    孫無咎聽了直樂,“他虛歲四歲,論實際月份,比六筒大不了多少。”
    羊華宏暗道一聲虛得有點多呀,嘴上問道:“這是哪家的孩子?瞧著教養不錯。”
    孫無咎簡單解釋,“曉棠房東家的親戚,家中親長在國子監任職。”
    這話一出,眾人都了然。
    國子監的學生良莠不齊是出了名的,但能在裏頭當老師的,學問總歸是過硬的。
    自古以來,家長們都盼著好老師能把自家不成器的頑石雕琢成美玉。
    殊不知國子監的老師們早練就了一身 “擺爛” 功夫。不擺爛?在一群嬌生慣養又惹是生非的勳貴子弟堆裏,怕是連三個月都待不下去。
    白湛抱著外甥進雅間時,徐昭然早已打掃幹淨戰場,隻餘一壺清茶。徐六筒卻不依不饒,在親爹身上左嗅嗅右聞聞,小鼻子動得像隻小警犬,顯然是聞到了酒菜的餘香。
    白湛找了把椅子坐下,把外甥往腿上放了放,問道:“三姐呢?”
    徐昭然抬手指了指天花板,“樓上。”
    白湛愣了一下,隨即驚訝道:“這才剛開場,就論起詩了?”
    其實更想說的是,白秀然那半吊子水平,上去不是露怯嗎?
    徐昭然忍著笑,坦誠道:“不是論詩。有位夫人帶了顧愷之的摹本過來當陳設,她跟祝娘子一聽,直嚷嚷著要去細看。”
    顧愷之真跡難覓,能得幾分神韻的摹本,已是世間難尋的珍寶。
    孫無咎的眼睛頓時就放光了,“是哪幅圖?《女史箴圖》還是《洛神賦圖》?”
    徐昭然:“都有。”
    兩幅畫都以女子為畫麵主體,難得的應景。要不然薑永嘉為何請求主人家派人來親自看守呢!
    孫無咎緊緊地捂住胸口,心痛到無以複加,第一次恨自己身為男兒身,無法一觀兩幅古畫。
    頓了頓,忽然生出個念頭,帶著幾分希冀問道:“等文會散了,能不能通融一下,讓我們這些‘閑雜人等’上去收拾場地?”哪怕看一眼也好啊!
    徐昭然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與其惦記這個,不如打聽打聽藏主是誰。”
    摹本雖珍貴,卻非名家真跡,在懂行的同好眼裏價值千金,在旁人看來倒未必。隻要找對了門路,或托人說情,或拿等值的物件交換,未必沒有機會一觀。
    三樓的大廳裏,祝明月正站在畫案前,看著那卷緩緩展開的《女史箴圖》。
    畫絹泛著溫潤的米黃色,像浸過百年的月光,帶著時光沉澱的質感。若不是主人提前說明是摹本,她幾乎要以為自己見到了真跡。
    她不善繪畫亦不長於品鑒,於這兩幅鼎鼎大名的古畫,不過是字裏行間的驚鴻一瞥,以及那些無法宣之於口的遺憾,無暇過多關注它的色彩、構圖,以及複雜的背景故事。
    白秀然立在一旁,目光落在畫絹上,輕聲道:“你看這線條,細若春蠶吐絲,卻偏有筋骨,哪怕是摹本,也得了原作七八分神韻。”
    她雖然好武不好文,但一些貴女的基礎(裝逼)知識,還是頗有涉獵的。
    馮媛擋熊那一段,熊羆的粗糲皮毛用濃墨皴擦,馮媛的衣袂卻用淺絳勾勒,飄帶似要從絹上飛出來,偏這動蕩裏藏著股臨危不亂的韌勁兒。旁邊侍立的宮女眉眼低垂,裙裙裾上的團花用石綠點染,雖曆經歲月,那抹翠色仍透著鮮活。
    祝明月忽然覺得那些平麵的人物活了過來,她曾在課本裏見過無數次這幅畫的印刷品,卻從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線條裏藏的情緒。
    白秀然再指著 “班姬辭輦” 一段,“你看班婕妤,雖屈膝卻半點沒有諂媚之態。”
    祝明月望著畫中女子的眼神,忽然覺得她們像一群鮮活的靈魂,正從曆史裏走出來,用衣袖拂過千百年的塵埃。
    待畫卷轉到《洛神賦圖》,滿室的熏香仿佛都染上了洛水的清冽。
    白秀然歎道:“傳聞顧愷之作畫前,要先讀百遍《洛神賦》。難怪筆下的洛神有這般神韻。”
    畫中的曹植衣袂翻飛,腰間玉佩似有流光。遠處的洛神踩著清波而來,青絲如瀑,裙擺用淡藍暈染,像浸在水裏的雲。她的眼神,似悲似怨,睫毛用極細的墨線勾出,仿佛下一秒就要垂下淚來。
    祝明月望著畫中那道隔開人神的洛水,淺灰的水墨暈染出朦朧的霧氣,竟真的用筆墨畫出了時空的阻隔。那般洶湧的思念,隔著絹本都能漫出來,濺在指尖,帶著絹本的微涼。
    祝明月忽然笑了,她曾經的時代,有多少人能順暢地讀完一遍《洛神賦》?
    抬手摸了摸胸口,嘴角微微翹起,輕聲道:“也不知曉棠和婉婉到哪兒了,該讓她們來看看的。”
    這或許是她們穿越到大吳,能見到的為數不多的、與曾經那個世界真正相關的實物。
    畫卷裏藏著的不僅是筆墨技法,更是跨越千年的精神聯結,是她們這些異鄉人在這異世裏,僅能抓住的一點溫暖寄托。
    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